上午小初又睡了一會兒,起來出來走走。經過東廂房時,進去看裏麵已經在收拾。原有的格局小初是知道的,現在搬空了不少,有幾個粗手大腳的婆子在安放新的閣子和櫃子桌椅,看上去,清一色的新東西。

成親時新房裏有人來鬧房有人來看,總是會擺些中看、珍貴、但其實日常不必放的錫器、銅器等,小初看一看,也搬過來幾件了。

這東廂房任怎麽看,也象是在收拾新房。

“少夫人,您坐這裏看,”粗使婆子中有殷勤的,搬一把水磨的楠木椅子過來。春水在後麵悄聲罵:“老貨,少夫人要走走,就她殷勤。”聽到的丫頭都笑。林小初本不想坐下來,見椅子搬了,不好拂了好意,就坐下來一會兒。

坐的這一會兒,小初心裏犯嘀咕。正房原本有三間,兩位妻子對麵住是多見的。這廂房裏收拾出來,是她住還是我住呢?如果是自己住,小初心想,這房子收拾的要我中意才行。

隨口指點了兩下,全是按自己的喜好。轉思一下,小初心下灰暗。當初是為救公子才答應成親,不想這成親後古代製度中最不可取的一麵,多妻多妾,轉眼就逼到眼前。如今就是想別的主意也不行,肚子裏有了孩子,總不能讓他沒有父親。

一邊是孩子沒有父親,一邊是和莊姑娘無窮無盡鬥一生。正出神兒想著,玉照嫋嫋婷婷從外麵走出來,欠欠身子道:“我外麵看著,搬東西有灰塵不是,少夫人這裏坐著,總是不相宜的。”

春水在肚子裏又要罵她,要你多事,要你上前。香生沒有過來在外麵看,她平白挨了楚懷賢一巴掌,思來想去,這筆帳要算在少夫人身上。公子平白無故,怎麽會打夫人給的人。

這又是一個臉麵前的好意兒,小初想到這裏,突然一怔,怎麽今天,自己好了許多。玉照還陪笑在麵前站著,她也是思前想後一整夜,那位莊姑娘,看著讓人不放心。這院子裏能合一把勁的,首當的是當前的楚少夫人林小初,所以玉照跑來賣個好兒。

“少夫人要看,何不房裏坐著,要如何收拾要什麽東西,隻管吩咐我,我來傳話也就是了。”在玉照的心裏,也以為這廂房,是收拾出來給小初住的。肯定不能讓莊大人家的姑娘,成親不在正房吧。

小初也不想久坐,她覺得自己今天神思清明,不再是眼前黑漆漆一片。自己暗笑過,怎麽莊姑娘要進門,我倒清醒許多。難道真的是鬥誌昂揚不成?撫一把自己的小腹,為了這個,再為了小意,人也快些好起來。

出門去看小意的房間,繡褥香枕,房裏還有一些小玩意兒。奶媽樂顛顛告訴林小初:“你能走走,就很好,不過坐一時,還回去睡著吧。”小初拿起一個碧玉踩繡球的獅子,獅子不大,雕得玲瓏剔透,腳下繡珠,動一動是活泛的。

“這是公子給的,公子對小意姑娘呀,可疼著呢。”奶媽再說過,小初點點頭,就是不看這房裏,不看林小意的穿戴,隻看小意來了幾天活潑依就,而且對楚懷賢有些依戀,就明白楚懷賢對小意好。

說起來小意,小初想起來,放下手中碧玉獅子,往門外問一聲:“小意哪裏去了,給我找來。”有人在外麵答應一聲:“小意姑娘和公子出門了。”

正在看窗下書案上的小初聞言一驚,驚過不知道自己先去看書案上的東西好,還是先詢問小意去哪裏。關切小意的時候,還要關切書案,這對於小初來說不應該。可是小初直盯盯對著書案看,總覺得那上麵有什麽可看的。

走過去先看書案,小初心裏格外難受,這書案上擺著文房四寶,有一本線裝書上麵寫著兩個字《女誡》。

楚懷賢的意思明確明朗,林小初心領神會到了十分。

撫一撫胸口,小初還能穩著轉身出來。到房外才問人:“小意和公子去了哪裏?”碧痕接上話:“和公子出了門。”小初麵色變了幾變,心裏一閃念間出來的是,欺人太甚。她腳步有幾分踉蹌回到上房,在榻上坐下來喝了一口熱水才覺得好些。

公子他,竟然真的把小意帶去給莊姑娘賠禮了!

院子裏陽光和熙,芍藥花苗兒,別的花苗兒,安然沐浴在日頭中。玉照和香生攜手並肩在看花,見上房裏匆匆走出春水,院子裏匆匆走回夏綠。荷花因心裏不太明白,楚懷賢不讓她作細巧事情,她掃過院子,也看出來今天上房裏有些不一般。因無別的人問,荷花討好地來問平時就大樣的玉照:“少夫人她怎麽了?”

“找公子,”玉照盡量回答的平平淡淡,其實心裏極鄙視。進門不到兩個月,她有了;公子今天就出去不過半個時辰,就急匆匆地找。象是一會兒也離不得。

此時的楚懷賢帶著林小意,身後跟著春痕和兩、三個家人。街上熱熱鬧鬧,兩邊綢緞鋪子,吃食鋪子,金銀鋪子門前有空當的地方,擺的還有小攤兒。林小意歡天喜地,小孩子帶她出來玩,當然是這樣的神色。

“姐夫,給我姐姐買個膠泥盒子,她可以裝東西。”小意當然是討好的,楚懷賢今天,帶她一個人出來逛集市。

小意姑娘上身是嬌黃色繡柳綠花樣的夾衣服,下身是粉紅色繡玉蘭花的長裙。神飄飄興哉哉走在人流中的林小意,見身前有人開道,進喜兒手裏拎著根馬鞭子;身後跟著人;身邊拉著她手怕她走丟的是姐夫楚懷賢。這情景,頗有幾分“狐假虎威”、“什麽仗什麽勢”。林小意顰眉半日,仰起小麵龐對楚懷賢道:“有一次和姐姐聽戲,被人多的擠出來。我姐姐說那人多的,是什麽仗人勢,今天我出來真喜歡,我也仗人勢了是不是?”

有如莊姑娘所看到的,林小意是個鄉下丫頭,她驟然進到這高門裏,要是有人上來就覺得她一切合乎別人眼睛,那倒奇怪了。

聽過這“野語村言”地楚懷賢哈哈大笑,小意傻乎乎,見楚懷賢喜歡,還以為自己說了一句討他喜歡的話。笑過,楚懷賢道:“你姐姐胡說八道,你別跟她學。小意,”楚懷賢語重心長喊一聲。林小意笑得小臉上似開花:“姐夫,什麽事兒?”

“你姐姐不對的地方,你可不能聽。”楚懷賢說過,林小意納了悶:“我姐姐還會錯?我姐姐做什麽都對!”楚懷賢一下子批駁道:“這是你書念得少,書看得少的緣故,就是聖人,也不是都對。”

林小意睜大眼睛:“啊?”楚懷賢再道:“回去把我給你的書仔細看看,不會的字我教你。你明白了以後,可以教你姐姐。”那本《女誡》是楚大公子送給林小意的一份兒禮物,因為小初一直宣揚認字好,小意對於姐夫讓自己認字念書是打心眼兒裏的感激。再加上房裏奶媽和丫頭們一通羨慕,林小意親近楚懷賢,是必然的事情。

小孩子,給她好吃好穿好玩好住,在她來看,就是疼她了。

肉肆行、珠寶店、成衣行、玉石行、海味行、鮮魚行、茶行、繡行、湯店、棺材鋪子、花果行等熱鬧中,什麽仗人勢的林小意玩得趁心如意,不時回頭對楚懷賢笑得甜甜的:“這個,給我姐姐買一個,我不要也行。”

見花得錢多了,林小意也會道謝:“多謝姐夫,我有了這個,再不要別的了。”到了下麵看到新奇的東西,林小意那眼睛瞪得還是溜溜兒圓。楚懷賢樂得不行,沒有想到帶小孩子逛街市,有這樣的樂子。要是小初能出來,楚懷賢暗想,這姐妹一人一句,一定更有趣。

買了大包小包還要逛的這一行人,沒有想到林小初在房中,氣得幾欲泣淚飛下。

氣了一會兒,想想自己身子就平一會兒氣。自己也罷了,肚子裏還有一個。這才有孕,隻要不是過於尋究胎教的人,可以明白影響也不是這麽大。小初氣一會兒息一會兒,中午一個人用了飯,用過飯在外麵對著花影子緊盯著看,生怕自己抬起頭,要緊盯的就是院門口。

難道莊家還留飯不成?這一大一小還沒有回來。

有名的酒樓鴻賓樓上,一大一小吃得很是開心。林小意吃到一半,用惋惜地口吻告訴楚懷賢:“有一年冬天,我很想很想吃街上的熱湯麵,姐姐手裏隻有一碗的錢,她買了一碗,隻喝了兩口兒湯就都給了我。”楚懷賢聽著動容,給小意挾了菜,溫和地道:“吃吧。”

小初是個窮丫頭,小初無人管教,她從沒有隱瞞過,楚懷賢也早就知道。看著小意吃得很香,楚懷賢吃不下去。他反思自己一直認為小初不得父母歡心是她沒有身世,到這時候,楚大公子才意識到,這是個事實,再反思也無用。

“姐姐會不會想我?”小意邊吃邊問。楚大公子當然不放在心上:“走的時候,不是對丫頭們說了和我出去的。”

楚家楚少夫人還站在房外不肯睡,她擔心的,就是小意是公子帶出去的。公子能帶她出去作什麽?他要新婚,當然要買好一下莊家。拿小意這小孩子當個買好禮兒,林小初惱怒了,等他回來,看我能客氣!

等了又等,隻見樹影子移動,不見人回。小初回到房中,在榻上軟綿綿歪下來東想西想。隻到院中出現脆聲喊:“姐姐。”

林小意歡蹦亂跳地進了來,身後是笑容滿麵的楚懷賢。小初把小意抱在懷中,是百般撫慰的語氣:“回來了,讓我看看。”再對著楚懷賢剛是怒容,懷中的林小意笑逐顏開告訴她:“姐夫和我上街去了,給你買了好些,全是我掌眼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