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答應了橙衣不去看他行刑,但真到那天的時候,蘇離卻還是忍不住去了法場。

橙衣見到她時,隻得抬起眉眼,露出些淡淡的苦笑。

蘇離走到橙衣麵前,旁邊有供著烈酒的大漢。蘇離拿過酒壇,注滿盤上的兩隻酒碗,然後一隻遞給橙衣,一隻自己端起,道:“我本來想要遵守約定,不要來的。但我想,你在這邊,一定沒有人會來送你。到時這酒你還要自己飲了,不免孤單。”

橙衣笑道:“所以你來了?陪我喝酒?”

蘇離笑道:“也許時間不好,酒不好,但我想人卻一定好。”

橙衣笑著,端起酒碗,同蘇離手中的對碰了一下,然後幹脆的仰頭將碗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蘇離也學著橙衣,閉著眼睛,將烈酒一口氣倒到嘴裏。那酒本就辛辣,蘇離又是第一次飲酒,不禁被入口的酒水嗆得猛咳,眼淚也流了出來。

橙衣將酒碗隨手一拋,對身邊的獄卒道:“煩你幫我去請示一下那位裴仲大人,就說在行刑前請他讓我彈最後一曲。”

獄卒看了一眼仍在猛咳不止的蘇離,趕緊跑了去請示坐在稍遠處的高台的監斬大人。那獄卒跪在監斬台下說了些話,旋即便又像是領了什麽命令似的趕緊飛奔走了。

橙衣收回看向不知跑向哪裏的獄卒的視線,笑道:“看來裴仲應該是同意了吧。”

蘇離看向監斬大人,台上的那人臉容方正,眉目清澈,看起來極其儒雅而又剛正,沒有想到竟然就是她久聞其名卻一直未曾得見的楚卿士裴仲。

半晌過後,獄卒回來,身後還跟了一個小廝模樣的人,那小廝手上還捧著一個長方形輪廓的布袋。

兩人先去回了裴仲,然後獄卒領著那小廝來到橙衣和蘇離近前,小廝道:“橙衣公子,這是我家大人珍藏的古琴軒輊,還請公子一用。”

橙衣聽到軒輊之名時,似乎有些震動,他小心的接過軒輊,輕輕的將琴的一邊擺在地上,從另一邊拿下琴套,又用手掌來回仔細的撫摩了幾次。

蘇離從未見過橙衣露出那般癡迷的表情,便問道:“這琴,很有名嗎?”

橙衣喃喃的道:“這是傳說中的上古名琴,據說可以彈奏出這天地間最為動聽的琴音。”

蘇離有些悲戚的笑了一下,橙衣重她是因她曾在他撫琴時露出過悲顏。橙衣,是錯把她當做了他的知音。然而她自己心裏清楚,別說是橙衣的琴意了,她根本就是連音律都並不知曉的人。橙衣在死前以琴音送她,她卻無法以知音來回報。也許到最後,其實是她負了橙衣。

橙衣將軒輊小心的搭在盤起的雙腿上,表情迷醉的隨意撥弄了幾下琴弦。

然後,橙衣抬頭看了站著的蘇離一眼,對她展顏一笑,又旋即低下頭去,開始操起琴來。

琴聲悠揚,然而其中的意境和情思,蘇離卻終究不懂。

蘇離隻知,那日的風有些大,橙衣撫琴時,一縷長發貼過他光潔的額頭被吹在了橙衣的身後,他的臉低垂著,許是全神貫注,而再沒有看過蘇離一眼。他一曲撫閉的時候,似乎是微微的笑了一下,就又重新將琴裝進了琴袋,奉給小廝。他的臉上,似乎到這時才帶了些微微的遺憾,很是留戀的注視了那軒輊一眼,然後便任由獄卒將他扣上了刑具。

蘇離被另外的獄卒請下台去,台子的外圍被拉上了一條紅帶,將行刑的台子跟圍觀的群眾隔絕開來。

蘇離瞪大眼睛,看著曾經高傲得目下無塵的橙衣此刻卻身著囚衣,跪在斬台之上。她想要看看清楚,讓自己記得在這個看似花團錦簇的楚城裏究竟曾經發生過怎樣的一幕。

然而就在劊子手手起刀落的一瞬間,卻有人突然從蘇離的身後抱住了她,一條胳膊擋在她的眼上,一個熟悉而溫暖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堅定的道:“不要看。”

身後的那人就維持著那樣的姿勢抱了她許久,久到蘇離在黑暗中聽了一次又一次人們因為劊子手的刀落而發出的驚歎聲,久到她感覺得到身邊的人慢慢散去,久到一個溫潤清雅的聲音在她的身前響起,“這軒輊寂寞了許久,終於等到了有人配得上彈她,然而今後卻似乎又要寂寞下去。”

蘇離默然了半晌,才拽了拽仍舊捂著她的眼睛的那人的衣袖道:“燎洛,你也該放開我了吧。”

燎洛笑著放下胳膊,卻仍將手臂從後繞過蘇離搭在她的身前,道:“離兒,你是不是這近半年來都沒怎麽長過啊,為什麽感覺還是像以前一樣的矮呢?你看子沉,最近可是一下子抽高了好多呢。”

蘇離不理燎洛,隻是看著前麵稍遠處親自抱著軒輊琴慢慢往馬車處前進的藏青色背影,有些恍惚的覺得那背影給人的感覺竟很似曾經在較武場上煢煢孑立的子憂。

燎洛見蘇離一直都不開口說話,奇怪的從後麵探頭瞥了蘇離一眼,道:“怎麽了?”

蘇離搖搖頭,掙開燎洛,走上斬台,上麵已經沒有人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結束,連最後的屍首都已在行刑結束之後被帶走了,隻留了一些還沒有來得及風幹的點點血跡。

燎洛也走上台來,拽過蘇離,難得溫柔的道:“我們走吧,都結束了。”

蘇離搖搖頭,道:“還沒有結束,我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而已。”

燎洛笑了一下,道:“至少,暫時是不會再有什麽事情了吧。”

彈越的兵權被奪,季甑本就不成氣候,現在雖又多出了一個公子悕,卻也仍舊處在生死邊緣的狀態,蘇離確實是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可以稍微的過一陣平靜的日子了。

蘇離歎著氣笑了一下,跟著燎洛離開了斬台。

後來的時候,並沒有過得幾天,蘇離便從菱倪那裏聽來了消息,說是橙衣的母親在橙衣離開之後便大病了一場,未拖過一個月便離開了人世,而橙衣的弟弟載心則在一次出行的時候,遇到流寇,摔下山崖不知所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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