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仲遠一直覺得自己隱藏得很好,但其實樊雨花早就識破了他,隻是一直沒有說出來而已。

“那天,我一直握著仲遠的手,他的手都涼了,身子也涼了,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了,我知道他去了,可是……可是他又活了過來……”

“他的手在我的手裏慢慢變冷,又慢慢熱起來,我眼睜睜看著他起死回生,原以為是奇跡,是神佛庇佑,可是那孩子一睜開眼,我就知道了,那不是我的仲遠……”

“可他喊我娘……”

“哪有當娘的認不出自己的孩子……”

“佛祖啊,不管他是誰,他現在也是我的孩子了,他是個好孩子,真的……孝順有本事,對我好,對兄弟好,對妹妹好,心思細膩心地善良……再沒有比他更好的孩子了……”

“也願他平安,健康。”

樊雨花在佛前哭著說完,眼淚已經流幹,再站起身來,心裏已經一片坦然,一片安寧,這個秘密她憋在心裏一年多了,不能和任何人說,已經快把她逼瘋了,而今對著佛祖說出來,佛祖依然一臉慈悲,溫和地對她笑,她心裏突然就看開了,淡然了,更安穩了。

她提著籃子找到早就等在那裏的朱大嫂,說著笑著回了家。

一進門就見季仲遠端著盤子跑出來,大笑著說:“娘,快來嚐嚐我們新出爐的蛋撻,超好吃的。”

樊雨花腳下一頓,而後恢複如常,走過去戳季仲遠的腦門,笑罵道:“多大的人了,為了口吃的還咋咋唬唬。”

“娘,您嚐嚐再說嘛……”

虎背熊腰的大老爺們,竟然還愛撒嬌,樊雨花笑著搖頭,這可不是她那個混小子能做出來的,她捏起一塊蛋撻,用香甜把一切過往都吞進腹中。

過了幾日,藤家的夥計又來了,帶來了更多的奶油,又帶了一罐奶精,季仲遠嚐了嚐,確認奶精就是煉奶,於是又訂了一些。

滕家夥計還帶了封信來,是張掌櫃的,要他送些蛋撻擺在客棧裏賣,季仲遠知道他是想幫自己推銷新產品呢,便決定充分利用這次機會,多上幾樣新。

他又讓後廚做了不少泡芙,做了些奶油夾心的麵包,這才讓趙吉祥送了去。

有了奶油和煉奶,雜貨鋪後廚天天熱火朝天,季仲遠絞盡腦汁回憶曾經見過的吃過的每一種美味,田小野就帶著後廚的人一次次實驗,找出最好吃的方子來,後廚的人都和季仲遠簽了契約,允諾方子絕不外傳,否則就要官府見了。

一分鍾掰兩半用都嫌少的日子裏,時間過的飛快,悄然無聲,等到季仲遠驚覺必須馬上訂下鋪子,已經落了秋末最後一場雨。

落雨時常小惠正在家裏幫樊雨花梳頭,樊雨花坐在鏡子前說:“有那顯眼的白發給我拔了去。”

常小惠笑道:“不能拔呢,我剛看見好幾根,發根都黑了。”

“咦,這白頭發還能變黑呢?”

“是啊,您現在是越活越年輕了,伯山說人忙起來就不會老,我看您現在鋪子開得火熱,人也返老還童了。”

“哎呦,還返老還童,臉上的褶子都要出來了。”樊雨花拍著腿說,“小惠啊,我這天天忙鋪子,都不能幫你帶孩子,可不是個好婆母,你可怪我?”

常小惠抿嘴一笑:“怪您什麽?怪您雇人給我看孩子,還是怪您一天三餐給我塞肉吃,或者是怪您在冬天還未到來之時就給孩子準備了厚厚一摞棉衣?我看呐,您就是最好的婆婆。”

樊雨花笑笑,手還在膝蓋上摩挲,常小惠見了說:“這天也真是奇了,該下雪的天怎麽下了雨,冷得出奇,我去給您拿個湯婆子來。”

樊雨花就讓她去了,腿上雖疼,心裏卻是暖的,前些日子她跟季仲遠說起來沒能好好帶孩子這件事,季仲遠卻說她不該太操心。

“娘這輩子難道除了看孩子就不該幹點自己的事麽?”

季仲遠當時這麽說的,樊雨花就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想想身邊的女人們,可不就是一輩子看孩子麽,看大了自己的,還要看孩子的,一個接一個,都不帶喘口氣的,平時還要料理家務,有時候還要幫著下地幹活,甚至還得趁著空閑一點點的時間做點零工補貼家用。

這算什麽日子。

以前沒覺得,現在有了自己的小賣部,樊雨花突然就覺得以前的日子活得太苦,後半輩子是該給自己活了。

她正想著,季仲遠打著傘回來了,雨天冷得出奇,鋪子裏沒幾個人,他便帶著田小野和季雲朵躲懶,回家蹭吃蹭喝。

不過也沒有白蹭,他拿了點奶油回來,用自家的大南瓜做了南瓜湯,味道香醇,又絲滑爽口,所有人都愛吃,樊雨花還要了方子,說等孩子大點做給孩子吃。

季仲遠邊吃飯邊說:“娘,雨停了我就要去縣城看鋪子了,吉祥前兩天回來,說竇捕快幫著看了個好地段,我盡早去,莫讓別人搶了去。”

“好,多穿些衣服,我給你們的棉襖都翻了新,你穿著棉襖去。”

“成,下完這場雨,該是要冷了。”

樊雨花點點頭,夾了一筷子雞蛋給季仲遠,說:“在縣城開鋪子可不必在鎮上,縣城貴人多,可得小心做生意。”

“我知道,娘,等我鋪子開起來,買了房子,就把你們都接過去。”

“不啦。”

沒想到,樊雨花這次拒絕得十分幹脆,她說:“娘就在這裏,在這鎮子上就挺好,不想再走遠了,要是去了縣城,村裏那些老朋友可就不能來看我了。”

季仲遠筷子在半空中頓住,他抬頭看看樊雨花,又看看在一旁直點頭的季雲朵,說:“那我們豈不是要分開?”

“那又怎樣,你還不能常回來看看嘛?”

“可我不想和你們分開。”季仲遠咬著筷子說。

早就習慣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熱熱鬧鬧,多好啊,突然說要獨自遠走高飛,放家裏人在鎮上,季仲遠就覺得心裏空****的,十分不好受。

樊雨花看出他的心思,笑著說:“你該去就去,年輕人就該出去闖**,這樣咱們一輩一輩的才能越來越出息,你也別想著退縮,好好在縣城裏打拚,等幾年紮穩了根基,給金豆兒找個城裏的先生,讀書去。”

季仲遠猛然抬頭,看著笑盈盈的樊雨花,又看著一旁偷笑的常小惠,突然感覺自己肩膀上的擔子重了,原本隻是想著趁著年輕去闖**,如今才知道,原來自己還肩負著家族使命呢!

樊雨花又叮囑了一番,讓季仲遠和田小野好好過日子,互相照應,結果說著說著就好像分別在即似的,季仲遠就不讓她說了,不想過早增添傷感氣氛。

雨下了一整天,停了之後又過了一天,季仲遠和田小野帶上幾份點心,拉著劉月,跟著趙吉祥去了縣城。

他先去見了老朋友們,把新的點心禮盒送了出去,張掌櫃早就等著他來,說是點心賣得極好,有些商戶要訂貨,問可不可以。

那當然是可以,季仲遠讓趙吉祥去和商戶們對接,他和田小野則帶著劉月去見了竇捕快。

竇捕快望眼欲穿,他和劉月的事情已經定了,過完年就辦喜事,他比任何人都盼著季仲遠早點在縣城開店,這才好不過兩地分居的日子。

“知道你手頭緊,給你看的鋪子可不貴,但是卻有獨一份的好處。”竇捕快一邊說,一邊偷著看劉月。

季仲遠笑道:“竇老哥,你把我們帶到牙子那裏去就行,你們倆該幹嘛幹嘛去。”

劉月臉上飛起一片紅霞,嗔怪道:“東家亂說話,我們還能去哪,當然是一起去看鋪子。”

季仲遠道:“你會看麽?”

“我……”

“就是就是,你也不懂,去看它幹嘛,走走走,我帶你喝羊湯去。”竇捕快伸手就去拉劉月,劉月閃身躲開他,但不知怎麽的,人卻跟著走了,惹得季仲遠和田小野好一陣笑。

牙子已經等在了鋪子裏,季仲遠第一眼就看出這個鋪子的與眾不同來。

這鋪子在街角處,不是傳統的正南北的鋪子,而是占著一個角,大門斜開,裏麵正能看到一根柱子,十分別扭,大概就是進門就撞柱子的結構。

“季老板,您看這鋪子,可是在咱們縣城最好的路段,客流量極大,要不是這房子結構有點別扭,絕不能是現在這個價。”

這話說的倒是實在,不過也是因為找他的是竇捕快,沒有哪個牙子會想不開去訛官府中人,所以說起話來都很實在。

田小野在鋪子裏轉了一圈,說:“仲遠哥,這後麵有小廚房,但是沒有烤爐。”

“沒有烤爐可不行啊。”季仲遠道。

牙子笑道:“這都好說,後廚留了排煙口,你想要個烤爐,現做就可以,不比那些個舊烤爐幹淨好用?”

“烤爐的事情先不說,關鍵是你這房子這個結構很是怪異…”

“要不也不會賣這個價啊。”

“賣?”

“是,不瞞您說,鋪子主人租了一年都沒租出去,不想要它了,便要把它賣掉。”

這一句話,季仲遠心動了。

街角處柱子正對門把門分成兩半的鋪子,別人看著不好,可是對季仲遠來說卻正合適。

他轉頭對牙子說:“一百六十兩,如果可以,我現在就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