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定下了行程,一切就變得緊張起來,研發新的點心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季仲遠帶著田小野,整天都在後廚忙碌。

後廚又招了兩個雙兒,一個大嬸,都是幹活麻利,踏實溫和的人,特別是那個大嬸,也姓田,長得能有田小野兩個半體積,又高又壯,十分適合揉麵,能把中筋麵粉揉出薄薄的手套膜來,做麵包最是合適。

季仲遠大喜過望,跟田小野說這田大嬸可是鎮店之寶。

另外兩個雙兒一個叫小雲,一個叫小桂兒,長得不似田小野那樣柔弱,比田小野能幹,也從不喊苦喊累,即便是打蛋清打到胳膊抽筋也咬牙堅持。

他們兩個與田小野一樣,身為雙兒,在家就是多餘的存在,父母抱著他們嫁不出去的心,把他們留在家裏養老用,整天幹各種家務,還要去地裏勞作,關鍵是這日子沒有盼頭,日複一日,叫人心死。

所以有了這賺錢的機會,他們都十分珍惜,都想好好表現,讓季仲遠把他們帶到縣城去,到時候每個月往家裏捎錢就是,總算不用日日麵朝黃土背朝天,做一輩子牛馬。

後廚的人這下可是足夠了,季仲遠教他們做麵包,做蛋糕,又跟他們說了各種形狀的蛋糕麵包,加了不同料就是不同的味道,再有油酥之類的靈活用法,這一學就沒有個頭尾,廚房裏少有人說話,整日都是熱火朝天的忙碌。

趙吉祥幾乎不回家了,他帶著幾個夥計成天到處跑業務,原本帶的兩個夥計已經輕車熟路,他便讓他們獨自曆練,三人每人帶一個新夥計分三路跑,按照業績算工錢,十分能調動起夥計們的積極性。

譚二福也在認真培養新的店鋪夥計,季雲朵比任何人都努力,成天算盤賬本不離身。

轉眼便到了月末,樊雨花的鋪子第一次月度結算,這可難壞了她,她不會打算盤也不會記賬,整日裏就知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哪裏知道自己到底賣出去了多少。

好在小宛兒簡單記錄了些,樊雨花便把季雲朵叫回來,讓她根據小宛兒的記錄給自己算賬。

季雲朵就坐在小賣部窗口下打算盤,一邊打一邊低聲問小宛兒明細,把這些明細都記在賬本上。

樊雨花在一旁看著倍感欣慰,隻覺得孩子真的長大了,連小閨女都能獨當一麵了,這可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小賣部來往客人不多,好一會兒才來一個,是鄰居朱家夫人,她看著季雲朵在打算盤,不禁笑道:“好厲害的小丫頭,瞧瞧這算盤打的,都快飛起來了。”

季雲朵站起身來行了個禮,樊雨花敲著腿笑道:“他哥要把雜貨鋪子交給她,可不得多學多練嘛。”

“哎呀呀,這可真是奇事,咱們鎮上還沒有女掌櫃呢!”

“哎呦,也不知道能弄出什麽花來,讓小年輕折騰去吧。大嫂子,你要點啥?”

朱家大嬸遞進來一個小壇子說:“給我裝點醬油。”

“好咧!”樊雨花撐著膝蓋站起來,熟練地給朱家大嬸打醬油。

朱家大嬸靠在窗框子上,注意到了樊雨花的膝蓋,問道:“妹子,你這腿是不是不好?”

樊雨花道:“是啊,年輕時候落下的毛病,動不動就疼,跟針紮似的。”

朱家大嬸點點頭,說:“咱們這個歲數,都愛這樣,就是年輕的時候在河裏洗衣服涼著了,冬天還要在外麵掃雪幹活,最傷關節了,回頭我給你拿兩包糖薑來,你吃些就能暖暖,堅持吃能好些咧。”

樊雨花打好了醬油,把小壇子遞給朱家大嬸,笑道:“那怎麽好意思,我讓宛兒跟著你去買些回來就是。”

“嗨,不過是些糖漬的薑,能值幾個錢,我家老朱自己做了在家吃的,你讓宛兒跟我去拿就是。”

“那就多謝你了。”

樊雨花收下這份好意,讓小宛兒跟著她去拿糖薑,小宛兒剛走,就又聽有人叫:“雨花,是你不?”

這聲音熟的很,樊雨花一下子就笑了,探出頭來喊:“這兒呢!你怎麽來了?”

來人是周嬸,她背後還背著一個大筐,見著樊雨花,吃驚道:“雨花,你胖了喲。”

樊雨花咯咯笑,出門把她拉進屋,周嬸把背上的筐卸下來,裏麵裝滿了瓜果蔬菜,她說:“我正好有事來鎮上,這是你家菜園子裏的菜,我給你帶些來,擔心你在這邊沒有菜吃,還得買,現在看不用擔心了,你這臉可圓了不少。”

樊雨花笑道:“我還能吃不飽麽。”

周嬸也笑,她一直擔心樊雨花搬來鎮上人生地不熟,吃不好睡不好會想家,沒想到人家住上了大房子,家裏有仆人,自己還開了小賣部,而且小賣部還是樊雨花自己的,不是哪個兒子的!

“你可真是太好命了,要讓村裏那些人知道你開了鋪子,當上了老板娘,可不要議論上一年呢。”

“哎呦,都是我家老二折騰出來的,怕我沒事做閑出病來,給開了這麽一家鋪子,我哪會當老板娘,這不還得讓雲朵給我算賬呢。”

周嬸看著季雲朵,道;“咱們雲朵可真是了不起,當時村裏那些後生來提親,你一個都不答應,我還為你著急呢,現在看來你是對的,村裏的後生哪裏配得上咱們小掌櫃。”

季雲朵讓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抱著算盤跑開了,樊雨花便拉著周嬸在小賣部裏說話,把櫃台上的油條拿給她吃。

不一會兒,小宛兒回來了,帶了糖薑過來,樊雨花也和周嬸分享,這眼瞅著生意是不能做了,她隻想和閨蜜玩一天,便讓小宛兒先回去了,給了他幾塊糖薑,讓他吃點保養身子。

拉了一會兒家常,樊雨花才問:“你來鎮上有啥事啊?”

周嬸道:“這不快到冬天了嗎,鎮上有人組織做棉衣,需要找人手,村裏幾個女人就一起來鎮上領活幹,我沒事可做,就跟著來了,做上幾件棉衣,換些銅錢攢著好過年。”

“原來是這樣,你可得悠著點幹,眼下天黑的早,可別帶黑幹活,傷了眼睛。”

“好好好,唉,成林一走,家裏空****的,我巴不得有點活幹呢。”

周成林參軍後,每個月家裏都能領到一兩銀子,在村裏生活可是足足夠用,周嬸並不缺錢,隻是寂寞。

樊雨花道:“要不你也買條小狗養著,也好能看家護院。”

周嬸笑道:“我怕狗,可不敢養,哎呦不說這個,你知道咱們村的新鮮事不?”

“啥新鮮事?”

“那朱嬋兒生了。”

“生了個啥?”

“是個大胖小子,徐屠戶可開心呢,那朱嬋兒在村子裏可出了風頭,得意著呢。”

“呀,你說這種人,竟還有這個福分。”

“是啊,徐屠戶對她可寶貝著呢,唉就是她那個雙兒,可倒了黴了,原本沒有兒子,他是個能生的,朱嬋兒一心要把他嫁個好人家,對他可金貴,可是現在朱嬋兒有了兒子,就沒那麽金貴他了,前些日子,山上那些個當兵的有人看上了田小池,要出錢把他帶走,聽說價格合適,朱嬋兒已經答應了。”

“啥?”樊雨花心裏一驚,“什麽叫帶走?”

“就是帶到山上去睡唄,還能是啥,又不說娶又不定親的,那帶了去,可不就是……”

周嬸壓低了聲音,靠在樊雨花耳邊小聲說:“妓嘛!”

“啊,這……”

樊雨花感到難以置信,雖然她不喜歡田小池,也記恨他對田小野做過的事情,可是一聽說好好一個雙兒,要被拉去做那種事情,心裏還是覺得不該。

“這朱嬋兒,怎麽這麽狠的心呐?那怎麽說也是她親生的孩子,怎麽能去做那種事情。”

“那怎的,朱嬋兒是個多狠的角色,你還不知道嘛,她為了討好徐家,處理掉前夫的孩子又算什麽,唉,我們都覺得那孩子可恨,但又覺得可憐,但也沒辦法,人家自己的孩子,咱們能說什麽呢。”

兩人好一頓感慨,到了午飯時間,樊雨花留周嬸在家吃了頓飯,周嬸見著孩子胖胖的健康又活潑,又見常小惠也長了肉,麵色紅潤,便心中歡喜,飯後參觀了季家的新房,等到了約定的時間點,這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樊雨花給她帶了一包油條,一包麻團,還打了一罐子醬油,周嬸拎著這些與村裏女人們會和,又惹得一片眼紅,回村之後不過半日,全村都知道樊雨花當上了老板娘,過得可滋潤呢,還有傳她發財了的,添油加醋,滿村都是季家的大新聞。

所有人都在津津有味談論季家的事情時,徐家柴房的角落裏,一個瘦小的身影微微顫抖。

田小池唇角帶血,眼眶亦是血紅。

就在一個時辰前,朱嬋兒狠狠地打了他,因為他反抗,他不想去山上軍營裏,便挨了打。

想想這一年的時間,田小野不在,家裏的家務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這也就罷了,母親再嫁,原本以為能跟著沾光,可是誰想,母親竟然有了兒子,還要把他賣了。

他雖然是村裏的小雙兒,沒見過世麵,但也知道上山是去幹什麽的,他在震驚錯愕恐懼之後,是深深地傷心。

他的母親已經不是他的母親。

他雙手握拳,那兵說是明天就來交錢,把他接走,那麽,他便隻有這一晚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