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兒在入夜時分才退了熱,他出了很多汗,整個人就像脫水了一般。

他醒來的時候,眼神是迷茫的,呆呆地盯著田小野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誰,田小野又是誰。

他一張嘴,聲音啞得像是幾百年沒用的二胡,一個字還沒說出,火燒火燎的喉嚨就先幹得咳嗽起來。

“你先別說話,喝點水。”田小野趕緊給他倒了一杯溫熱的水。這水壺一直放在桌子上,每當不太熱的時候,他就會喊季仲遠來換,這會兒正好暖融融,一杯下去,給小宛兒添了不少力量。

“我這是在哪兒啊?你怎麽來了?”小宛兒清清嗓子,低低開口。

“我和仲遠哥采了菌子,想著來送你一些,沒想到一來就聽說你病了,所以就去看你,那時候你都已經昏迷了,我們不敢把你留在大院裏了,就把你搬到了客棧,你別擔心,郎中說了,你是太累了,隻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很快就能養回來的。”田小野解釋道。

小宛兒靠在床頭,虛弱地歪著頭,伸出枯瘦的手指,撫上田小野的手背,感激道:“這次多謝你們了,要不是你們,我這會兒可能就沒了。”

“瞎說什麽,你什麽也別想,我去給你拿碗粥來。”田小野說著就跑出去門去,衝著外麵喊了一嗓子,季仲遠便從隔壁屋出來,兩人嘀咕了幾句,季仲遠便跑去廚房,廚房一直有白粥,但是季仲遠覺得小宛兒出了那麽多汗,需要補充鹽分,所以特地去廚房讓弄點青菜,煮碗鹹粥來。

田小野回到屋裏,又給小宛兒倒了杯水,看著他喝下去,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在家,鍾少文呢?”

小宛兒道:“他去考試了,進了考場好幾天回不來呢。”

田小野歎氣道:“你也太不珍惜自己了,就算再忙再累,也要把肚子填飽。”

小宛兒擠出一個蒼白的笑,道:“也就是這幾天,少文哥要考試了,我得好好照顧他,才沒來得及吃飯,平時都是能吃飽的。”

田小野才不信,郎中都說了,這是長期勞累加餓肚子造成的,隻是幾天吃不飽也不至於把人折磨成這樣。

他越來越不喜歡那個鍾少文了,盡管他都沒見過他,隻是小宛兒在病中,他也不好說什麽,隻等鹹粥熬好了,端過來看著小宛兒吃掉整整一大碗。

吃完飯又吃了藥,小宛兒就撐不住了,又沉沉睡去。

田小野輕手輕腳走出門去,想去和季仲遠說說話,進了季仲遠房間才發現,季仲遠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逛了夜市,買了一桌子美味的小吃,正等著他呢。

田小野坐在桌前,拿起一塊仙豆糕就吃,他也餓壞了,小宛兒退燒之前他一直在房間裏守著他,自己也沒有吃東西,季仲遠來送過,但是他實在吃不下,心裏滿滿的心事,全是小宛兒的,這會兒小宛兒終於退熱了,也吃飽了睡下了,他才覺出餓來,吃了第一口就開始狼吞虎咽了。

季仲遠不言不語,在旁邊給他添肉加湯,等到田小野終於吃飽了,才給他擦擦嘴,自己捏著一根羊肉串慢慢嚼起來。

“小宛兒怎麽樣了?”季仲遠問。

田小野雙手捧著一杯溫水,搖搖頭說:“他很虛弱,我知道怎麽回事了,是那鍾少文要考試了,所以才把小宛兒累成這樣的,平時走四方,到考試了開始補功課了,我看他也不是很刻苦。”

季仲遠笑道:“你還是希望他能考上吧,不然小宛兒永無出頭之日了。”

田小野撇撇嘴,道:“我們就不能想辦法幫幫小宛兒嗎?”

季仲遠想了想,說:“倒也是可以幫,這樣吧,春天後山上的野味就開始多了,咱們得了野雞野兔之類的,就往縣城裏送,多少能給他添點肉菜。”

再多就真的幫不了了,總不能把人從鍾少文身邊擄走吧?

田小野也知道這個理,而且雇人從村裏送野味去縣城,實在是一件很虧本的事情,季仲遠願意這樣做,已經是在幫小宛兒了。

田小野隻能答應下來,心裏卻依舊很急,也不知道小宛兒的出路在哪兒。

小宛兒在客棧裏養了三天,氣色已經大好,他每天吃飽穿暖,不出房門,光睡覺了,短短三天,竟然也能長起肉來,一天比一天好看。

三天後,小宛兒說什麽也不肯再住下去了,他沒有那個厚臉皮,一直花著季仲遠兩口子的錢住店,還要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於是就非要和兩人告別。

田小野留不住他,隻好把曬幹的菌子給他帶上,送他回了大院。

田小野叮囑道:“你要好好養著,不要再操勞了,別讓我們擔心。”

小宛兒承諾道:“我會好好吃飯的,再不餓肚子了,你放心吧。”

於是就此分別,季仲遠和田小野得抓緊時間回鎮上了,他們原本隻打算在縣城待一天,這下子待了三天,也是很掛念鋪子,憂心自家的生意,送回了小宛兒,兩人就往鎮上趕路,等到了鋪子,應是天黑了。

小宛兒把那些菌子收拾好,又打了水把房間清理一番,**的被褥全部拿出去晾曬,又嫌太陽不夠好,在屋子裏點了火盆烘烤,之後他又去大院的菜園子裏摘了些青菜,把田小野帶給他的點心擺盤,把舊衣服洗了,新衣服烤熱,忙忙碌碌又到了傍晚,才想起自己又忘記吃飯了,隻能就著熱水,吃了幾塊點心果腹。

他這樣忙碌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明天一早,考試就要結束,到時候,考場大門一開,鍾少文就出來了。

在考場關了五天的鍾少文,已經精疲力盡,回家倒頭就睡,正需要幹淨溫暖的被褥。

睡了個昏天暗地後,傍晚,鍾少文起床,就看見可口的點心,溫熱的茶水,還有一桌子飯菜。

他的心情好了些,問道:“怎麽今日買了菌子來?”

小宛兒答道:“是小野來送的,可鮮呢,還有這點心,也是他們鋪子裏的,你嚐嚐,可好吃。”

鍾少文點點頭,狼吞虎咽吃了一整盤菜,又吃了兩塊桂花糕,突然想起了什麽,說:“他們家好像就是那個什麽……哦對,就是做金榜題名禮盒的那家,他們可有給咱們送一盒‘金榜題名’來?”

小宛兒愣了一下,搖搖頭道:“沒有啊。”

鍾少文不滿地搖搖頭:“既然都是送點心,又知道我要去考試,怎麽不送個金榜題名禮盒來,不會辦事啊!”

小宛兒皺皺眉,總覺得鍾少文有些不知好歹了,人家送了點心來還不夠,怎麽還能要人家禮盒!

他說:“禮盒裏也是這些點心,都一樣的。”

說著,伸出筷子就要夾菜,筷子尖即將碰到一顆菌子時,卻被鍾少文搶著夾走了,隻見鍾少文不滿道:“兩個人吃飯就做這點菜,你怎麽還省這點錢。”

小宛兒徹底石化。

從什麽時候開始,鍾少文已經默認端上桌的飯菜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難道他就沒想過他身邊人也是個活人,是需要吃飯的嗎?

小宛兒低頭不語,用雜麵饅頭蘸著菜湯混了個飽腹,之後又給鍾少文準備熱水洗澡,洗完澡後,鍾少文在院子裏散步休息,小宛兒則去給他洗衣服,那些衣服在考場穿了五天,味兒別提多精彩了,得洗好幾遍才能洗好。

而鍾少文則在大院裏遇到了打雜的大嬸,跟她說了幾句話後,臉色就變了,大步流星地衝進屋,問正在收拾床鋪的小宛兒說:“你生病了?”

小宛兒愣了一下,見他火急火燎的模樣,還以為他是擔心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暖,心說鍾少文雖然平時不靠譜,但是真的遇上自己生病,還是會關心人的。

他微微一笑,點點頭說:“前兩天有些發熱,已經好了。”

鍾少文還是不放心,追問道:“看過郎中嗎?可會傳人?”

小宛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脫口而出:“看過了,不傳人的,小野照顧了我好幾天,都沒有被傳。”

鍾少文這才稍微放下心來,用一種略帶責備的語氣說:“宛兒,你這也太不小心了,我明天就又得入考場,還得熬五天,你要是傳了我,我的前途可全毀了。”

小宛兒這才反應過來,他壓根不是擔心自己,隻是擔心會不會被傳染而已,頓時心裏涼了半截,他因為照顧鍾少文,差點累死,命懸一線被別人救回來,田小野和季仲遠都對他千叮嚀萬囑咐一萬個不放心,而自己的枕邊人,卻隻關心會不會傳給他。

如何不心寒。

他甚至有些想哭。

但是鍾少文卻催促他,給他準備好第二場考試的東西,他又隻好去收拾考籃,把筆墨紙硯準備好,檢查一遍之後,又聽見鍾少文在**催他睡覺。

他隻好把火盆放在門口,把鍾少文的衣服架起來烘烤,還得確保不要烤糊了。

忙完這些後,他才上了床,說:“少文哥,下一場考完回來,你先脫了衣服再睡,這樣我早早給你洗好就能晾幹了。”

鍾少文嗨了一聲,說:“我那時候多累啊,還顧得脫衣服。”

說著他伸了個懶腰,享受他五天封閉考試後的愜意夜晚,又覺得少了點什麽,翻身把小宛兒壓在身下,也不顧他大病初愈,能不能承受得住,直接挺身而入。

小宛兒吃痛,哼唧出聲,卻讓鍾少文更加滿意了,壓在他身上好一陣折騰,舒服夠了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小宛兒要早起,給鍾少文做了早飯,準備了幾天的幹糧,這才叫鍾少文起床,把他送去考場。

回來之後的小宛兒稍微得以喘息,俯身之時覺得後身有些不適,自己檢查了一下,竟是有點點血跡,這才發覺昨晚竟是有些撕裂,隻能去藥鋪買了藥膏敷上,吃了些東西,又睡了一覺。

醒來後愣愣地看著房頂,突然就有種無力感,和絕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