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仲遠猜得沒錯,樊雨花果然舍不得吃雞蛋,碎碎念說要拿去鎮上賣了,這可怎麽行,一家人活得跟非洲難民似的,有點好東西不給自己吃,這不是傻麽。

他勸道:“娘,這雞蛋是師父給的收徒禮,第一次給就讓你賣了,讓師父知道了該生氣了。”

樊雨花也猶豫了,她是小氣,但也不是不懂道理。

季仲遠又道:“等我學會了打獵,咱們家還愁沒有獵物賣?到時候賣了錢,給娘買漂亮衣服去。”

樊雨花笑罵道:“娘一把年紀了,穿什麽漂亮衣服,你想吃雞蛋就直說,娘還能不給你吃麽,罷了,我拿去炒了吧,你去院子外麵給我拔幾棵蔥回來。”

季仲遠應下了,轉身跑去地裏拔蔥,村裏家家戶戶都在院外種了菜地,多種些常用的菜蔬,蔥薑蒜之類都有。季家的園子裏還種了菠菜、蘿卜和不少南瓜,這會兒也都差不多能收獲了,這會兒的南瓜還是嫩南瓜,樊雨花不讓摘的,要等老熟了才能摘了儲存起來,是冬天重要的事物,南瓜易儲存不易腐爛,而且放一放會更甜,村子裏許多人都會種一些。

他拔了蔥,直接在地邊剝了個幹淨,拿回家放水裏一衝就行,見著菠菜又長大了許多,便順手薅了一些,新鮮的菜水靈鮮嫩,要用大蒜炒了才好吃。

回到院子一看,常小惠正默默坐在院子角落裏劈柴,她人長得瘦小,但是手卻有力氣,握著斧子一下一下,穩穩地落在一段段木柴上,劈木柴講究巧勁,顯然常小惠對這一點十分擅長。

季仲遠拎著菜蔬進了廚房,把洗好的青菜放好,問正在忙碌的樊雨花:“娘,還生氣呢?”

樊雨花從籃子裏拿出大蔥,嚓嚓嚓切成小段,鍋裏起了油,扔進去就是呲啦呲啦地響。

她哼了一聲,說道:“你別為她求情。”

季仲遠道:“都是一家人,和氣為貴嘛,娘親別氣了,等我掙了錢,天天給你吃白麵饅頭。”

“你就哄我。”樊雨花沒好氣道:“去看看你哥和雲朵怎麽還沒回來,叫他們回來吃雞蛋。”

這明顯是不想談下去,季仲遠知道她的性子,想著等過一會兒許就消了氣,樊雨花刀子嘴豆腐心,一般都氣不多久的,並且好哄。

然而這次他估錯了,直到他在村子裏遇到季伯山和季雲朵,一起走回家,家裏還是一片緊張氣氛。

樊雨花用大蔥炒了大盤雞蛋,許是惦記兒子上山辛苦,她這次特別舍得放油也特別舍得放雞蛋,足足炒了八個雞蛋,滿滿一大盤大蔥炒蛋金黃微焦,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直接引爆三人腹中饞蟲。

季家一頓隻能有一個葷菜,雞蛋算一個,因此這頓就沒有吃羊腿,而是把鵝子洗了,炒了一大盤,又用菠菜做了個湯,出乎季仲遠的意料,菠菜湯裏竟也打了雞蛋花,雖然量少,但足以提鮮。

主食是大米飯,摻了些粟米一起蒸的,黃白相間,很是可人,這算是細糧了,這一頓在季家可是不可多得的豐盛。

好飯不能讓人看見,今日的桌子擺在了堂屋裏,堂屋不大,季家兩兄弟一坐下,就擋了一半的光。

季雲朵乖巧地分了筷子,季仲遠發現桌上隻有四雙筷子,回身一看,果然見常小惠還在院子角落裏劈柴,一點都沒有來吃飯的意思。

他覺得有些過分了,便說:“娘,把嫂子也叫進來吧,不就是糊了一鍋粥,也不能不讓人吃飯,到底是一家人。”

樊雨花一聽這話,豎起眉頭,一股怒氣又竄上心頭,叫道:“她算什麽一家人。”

季仲遠一頓,用胳膊肘拐拐季伯山,想讓大哥幫著說兩句,誰料季伯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訥訥地到底沒有說出一句話。

季仲遠覺得不對,下意識地看向季雲朵,果然見她低著頭咬著筷子尖不說話,心說事情不妙,絕不是燒糊一鍋粥那麽簡單。

他放下手中筷子,認真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季伯山歎了口氣,把臉撇向一邊,季雲朵依舊低著頭不說話,樊雨花看看她,冷哼一聲,對著院子裏喊:“老大家的,你過來!”

常小惠扔下手中斧頭,走了過來,兩隻手絞著衣角,眼睛紅紅的,站在屋角,怯怯地叫了一聲:“娘。”

樊雨花指著她,說:“你告訴阿遠,今天發生了什麽事!”

常小惠一愣,接著眼淚就落下來了,說道:“今日是我不對,請娘親責罰。”

樊雨花不吃這一套:“你就原原本本把事情說給阿遠聽。”

季仲遠抬頭,溫和地看向常小惠的眼睛,他印象裏這個嫂嫂性子弱弱的,溫順又聽話,不是壞心眼的人,若真的做錯了什麽,也不該是有心的,他的目光裏有疑惑,卻沒有憤怒,這給了常小惠極大的勇氣,終於開口說了季仲遠回來之前的事情。

原來季伯山娶親之後,季仲遠的終身大事就成了樊雨花的心頭巨石,家裏的錢不足以撐起兩門喜事,這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季仲遠之前太混蛋,也沒人願意把姑娘嫁他,所以樊雨花一直壓曆山大,卻又無可奈何。

然而這段時間季仲遠顯然是改過了,不僅幫著家裏幹活掙錢,還跟著老獵戶上山打獵,一切都說明他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樊雨花就又把這事提上了日程,時常與人說起,最常說的就是常小惠,常小惠便把這事兒記在了心裏,一直在給季仲遠打聽著。

前幾日她遇到了娘家表舅母杜香枝,就住隔壁北山村,聽說季家在給季仲遠尋摸姑娘,便說自家有個姑娘,願意與季家親上加親,杜香枝家的閨女常小惠認識,今年十七歲,長得還不錯,整日跟著爹娘下地幹活,也是個勤快的,心裏想著也行,便跟樊雨花說了,樊雨花也覺得可以,於是隔天杜香枝就來說道這門親事。

誰料杜香枝剛來的時候說的倒挺好,然後提到彩禮時卻開了天價,季家支付不起,杜香枝便出了個主意,說是可以不要彩禮,但是要把季雲朵嫁給他的兒子,這樣彩禮嫁妝相抵消,兩家都不花多錢,成就兩門親事,一舉四得。

樊雨花立刻就炸了,季雲朵才多大,竟然就被盯上了,且不說這個,若是他家兒子好,定個親也就罷了,但是樊雨花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杜香枝那兒子是個天生的傻子,快二十歲了,還會在路邊脫褲子上大號,十裏八鄉聞名,她竟然敢打這個主意,這不是讓樊雨花賣閨女嗎,還是賣給個傻子。

沒有這麽作踐人的,樊雨花登時就舉著掃把把杜香枝趕出去百米遠,罵了一路打了一路,常小惠聽見了,出來追樊雨花,樊雨花趕走了杜香枝,就把氣都撒在了她的頭上,罵她吃裏扒外,罵她心思惡毒,那會兒季雲朵也在,樊雨花把她支出去找季伯山,小姑娘在路上就和季伯山把事情說了,季伯山也很生氣,他雖然知道妻子是被蒙騙了,但是想想杜香枝把主意打到小妹身上,就說不出求情的話來。

常小惠邊說邊哭,季仲遠也生氣了,這杜香枝實在太壞,竟然打這種黑心的算盤,絕不能輕饒,不過常小惠確實是被騙了,他雖氣,也能保持理智。

他說:“大嫂也被騙了,這事兒也不能全怪她,那杜香枝敢欺負我妹妹,我也不饒她,放心,哥哥會給你出氣。”

季仲遠摸摸季雲朵的頭發,小姑娘再也沒忍住,哇一聲就哭了出來,她是真的很害怕,她見過那個傻子,他常在附近村落遊**,見著姑娘就咧嘴笑,口水就沿著他的嘴角往下流,別提多嚇人了。

樊雨花氣道:“我們季家就是窮死餓死,也不會作踐自家孩子,前些年最難過那會兒,就有人讓大山去做上門女婿,被我罵了去,如今咱們腰杆挺直了,竟還有人敢打咱家孩子的主意,就是該死,我今日跟你們說,雲朵的婆家我必須親自看過,你們誰也別想把她隨隨便便嫁了去!”

季伯山和季仲遠當然不會輕易把妹妹嫁出去,這話就是說給常小惠聽的,常小惠也是一肚子委屈,但是杜香枝確實是她的親戚,她也沒有問清條件就把人帶過來了,不能說沒有責任,隻能哭著跪下求婆母原諒。

樊雨花如何不知常小惠的性子,又怎麽不知道她是個乖巧的兒媳,隻是正在氣頭上,隻說道:“就罰你今天中午不吃飯,你出去吧。”

常小惠哭著走了,一家人互相安撫了一會兒,才悶頭吃飯,飯雖然涼了,但是還是很香,隻是幾人心中不爽,雖是填飽了肚子,卻沒覺得有多開心。

等吃完飯,常小惠已經不在院子裏劈柴了,回了屋子收拾,樊雨花帶著季雲朵回自己屋裏歇息,季伯山和季仲遠坐在院子裏說話。

地裏的活幹的差不多了,這幾日季伯山準備把空置的田地種上蘿卜白菜等等,冬天好吃。

“再過兩日我得出趟門,鎮上徐家要搬去縣城,帶的東西多,不放心,想尋些人送去,周家老哥在他家鋪子裏幫忙,便跟他說讓我跟著去,大概兩三天功夫。”

那不就是鏢師?雖然是非正式的,但也差不多這個意思,季仲遠想了想,問:“給多少錢?”

季伯山道:“能有一貫錢,管吃住,說是一天三頓飯,吃的不錯。”

“那還行。”季仲遠接話道。

一貫錢對於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確實不少,值得季伯山去一趟,況且鎮上去縣城也就大半天的功夫,就算是帶的東西多,牛車走得慢,早點兒出發,也能在天黑前到,不算危險。

兩人正說著,就聽門外有人喊季仲遠的名字,是丁獵戶的聲音。

大門沒關,季仲遠在裏麵應了一聲,起身邊往外走。

丁老頭從外麵探了個頭進來,笑道:“仲遠呐,跟師父去鎮上賣野貨不?”

季仲遠眼睛一亮:“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