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獵和宰殺是兩件事,要想把獵物宰殺地幹淨漂亮也是項技術活,要麽古代庖丁解牛那麽神奇呢。

季仲遠是不會宰殺的,丁老頭告訴他可以去找屠戶,一般分些肉和排骨之類的,屠戶都會願意給宰殺,還能分得幹幹淨淨利利索索,專業人幹專業活。

丁老頭自己會分解獵物,把那頭野山羊拖去河邊處理了,再回來時就抱著一大盆羊肉羊排了。

大鐵鍋已經被季仲遠洗得幹幹淨淨,他抱來足夠多的柴禾,點著了火,等老獵戶回來,鍋裏已經倒滿了清水,丁老頭撿了半盆子羊肉羊排扔進了鍋裏,剩下的四條整羊腿拿去抹上鹽醃著。

野山羊雖然不大,但這個季節都在努力進食貼秋膘,以備度過漫長寒冷的冬天,所以肉還是挺肥的,鍋裏水燒開,羊肉也焯好了,咕嘟咕嘟隨著氣泡冒出羊肉特有的膻味來。

大塊的羊肉撈出來,再把一鍋血沫子水換掉,洗好一口幹淨大鍋,就可以燉羊肉了。

老獵戶還是很舍得放油,大塊豬油扔進鍋裏,很快就化成**,冒著滋滋的小氣泡,早就準備好的蔥薑蒜扔進鍋裏,因為還帶著水滴,惹得鍋底油炸開,細小的油花四濺,好在鍋夠大夠深,不然就要濺出來燙到人。

鍋內調味料的香味逐漸出來了,老獵戶把大盆羊肉直接到了進去翻炒,待到羊肉染上絲絲金黃,又舀了一大勺醬油倒進去翻了兩下,才倒了水進去燉。

季仲遠一邊燒火一邊說:“這羊肉可夠膻的。”

老獵戶一拍腦門:“哎呀,忘了放酒了。”

他從廚房的架子上抱下來一個小壇子來,取了勺子舀出一勺微微發黃的老酒加到了鍋裏,又想起什麽似的,抱來了另一個小點的罐子,說:“之前存了些蜜在這,加點進去也能解腥。”

又說了些他尋蜜的故事,邊說邊笑,惹得整個小屋的氣氛都變得歡快起來。

晚飯一鍋羊肉,炒了一盤菌子,再熱兩個餅子,就足夠兩人痛快飽腹了,就是沒有酒,丁老頭說晚上要機警著點,不能飲酒的,兩人便隻吃著肉吹著牛,倒也算是有趣。

季仲遠第一次吃肉吃到飽,感歎道:“難怪人都說獵戶好,能頓頓吃肉,可不是好麽!”

丁老頭嘿嘿笑道:“也不是每次都有肉吃的,這山上野味多,但是熬上十天半個月的,人也受不了。”

季仲遠豎起大拇指:“我是佩服您的,要是我,估計兩三天就受不住,得跑下山去。”

丁老頭笑道:“為了養家,這點苦算什麽,我看你這身板硬實,要是能耐住寂寞,倒是可以當個真正的獵戶。”

“為了吃肉,值得。”

兩人邊說邊笑,天黑了山裏伸手不見五指,比村裏還要黑,冷風刮過吹動樹林嗚咽著,鬧鬼似的,坐在鍋灶前不覺得什麽,一旦洗漱躺下,就覺得有些不舒服了。

兩人擠在一張**,老獵戶早就習慣了山裏的生活,很快就呼呼大睡,鼾聲震天,季仲遠被吵得睡不著,翻來覆去,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

早起又是炒菌子,季仲遠獻出了他的四個雞蛋,樊雨花給他帶的是熟雞蛋,這會兒剝了就能吃,丁老頭帶了一小袋米,兩人煮了大米粥吃,這還是季仲遠來這裏第一次吃到大米。

真香啊,這是今年的新米,老獵戶已經吃上了,他們家還舍不得吃,要存著過冬,這就是差距。

人比人,窮死人。

不過丁老頭卻說,他家也不好成天這麽吃,誰也吃不起,他家裏沒有青壯,家裏的地每年都得雇人種,因此糧食也是很金貴的,也就是上山的日子裏會吃些精細的糧食,因為打獵消耗大,必須吃些好的才有力氣。

季仲遠看著壯實,這是先天基因決定的,後天他沒有好好保養,現在看不出來什麽,但是再過些年就能看出來虧了,老獵戶語重心長,告訴他不要再喝酒,要多吃些好的,趁著年輕底子好,把身子虧得養回來。

季仲遠都記在心裏,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聽老獵戶這樣說,還是很感動的。

遠方的太陽已經驅散薄霧,不冷不熱地掛在空中,山林經曆了一晚上的暗流湧動之後,在鳥鳴聲中恢複了勃勃生機,那些夜間的廝殺爭搶血腥被晨風**開,林子裏一片歲月安好的青蔥模樣。

丁老頭眯著眼睛看看天,說道:“我帶你去下幾個兔子套,今天早點走,去鎮上把兔子賣了。”

季仲遠應了一聲,又道:“我準備挖點菌子回去給家裏人嚐嚐鮮。”

丁老頭笑道:“昨天不是挖了不少,你拿就是。”

季仲遠隨口道:“那是丁伯你的,我自己挖些去。”

他邊說邊整理工具,沒有注意到丁老頭的目光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丁老頭捏著胡子,說:“哪裏用那麽客氣,後屋那些個兔子雞,你看中了拿回去吃便是。”

季仲遠把一圈麻繩放進背簍,轉過頭認真地說:“那不成,我是來跟你學本事的,又不是來蹭你吃喝的,你打到的東西我不能拿,等我去下了兔子套,自己捉了兔子再拿回去給家裏人吃。”

丁老頭笑嘻嘻,不再說話,兩人帶著工具往山裏走,遇到野菜菌子就挖一挖,一路上老頭給季仲遠講究哪裏下兔子套,哪裏下野雞套,又告訴他下次來準備些硬硬的黃泥丸子,要教他打兔子和野雞。

一路下了不少套,倆人忙活著,快到中午時分,兩人才推著板車,拉著一車山貨下山去,一路上丁老頭問了季仲遠許多次是否要拿些肉回去,季仲遠都給拒絕了,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丁老頭卻不這麽覺得。

在這個年代,人們因為物質匱乏,臉皮可沒有那麽薄,丁老頭帶過那麽多村人,每次下山他都會讓村人拿些東西回去,從來都沒有人拒絕過,都是拿了就走,好點的道個謝,許多人連個謝字都沒有。

也因此他帶人就隻教個兔子扣之類的就完事了,老獵戶在山間拚過命,對道義一詞十分在意,萬萬不想把一身本事隨便教給那個後生,到時候知不知道感恩不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因此季仲遠這般舉動,在老獵戶看來完全是一朵奇葩——也是當徒弟的好料子,至少收這樣的人做徒弟,不用擔心自己老來餓死,丁獵戶沒有兒子,對養老一事分外上心。

不知不覺走到山下,季仲遠幫著丁獵戶把小車推到家,把自己的筐拿下來就要告辭,這時候老獵戶叫住他,笑道:“你出來一趟,哪能叫你空手回去。”

他喊來自家老伴,讓把柴房半籃子雞蛋拿來,對季仲遠說:“這些雞蛋你拿回去吃。”

又從車上扯了條醃製的羊腿下來,丟到季仲遠背後的筐裏,說:“帶回去給家裏人嚐嚐,不用加鹽巴了。”

季仲遠哪裏肯,但是老獵戶卻執意讓他拿走,說:“跟著師父好好學,以後不缺這些個。”

季仲遠感激不盡,咧嘴笑道:“好嘞,謝師父,我先回去了。”

說完便出了院子,往自家走去,老獵戶在後麵看了他背影許久,啐了一口:“小崽子,拜師怎麽不磕頭。”

惹得老伴在後麵直笑他。

季仲遠歡歡喜喜滿載而歸——對他來說確實堪稱豐收了,背後的筐子裏有大半筐壓得結結實實的木槿葉子,一大包灰撲撲的鵝子菌,還有一條醃羊腿,手中的籃子裏是用布蓋著的半籃子雞蛋,他大略看了看,估摸有二十多個,這對他們家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了,估計樊雨花不舍得吃,會賣掉,還得想辦法勸她給家裏人吃掉才行。

他歡歡喜喜沒,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樊雨花在罵人,他腳下一頓,趕緊跑回家,隻見常小惠捏著衣角站在院子裏,眼眶紅紅的,樊雨花指著她大喊大叫。

“阿娘,這是怎麽了?”季仲遠大喊道。

樊雨花一愣,轉眼看見他來了,兩隻吊起來的丹鳳眼立刻彎成了一雙月牙,語氣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阿遠回來了,可太好了,快讓娘看看!”

季仲遠便走過去,讓她左右端詳,瞧見常小惠委委屈屈站在一邊,連忙問:“阿娘怎的生氣了?”

樊雨花瞅一眼常小惠,氣道:“一整鍋的粥,全糊在鍋底了,你說說有這麽糟踐糧食的麽?!”

那是挺生氣的,這會兒糧食可珍貴,大家剛從饑寒交迫中解脫,尚且不能實現溫飽,糊了一鍋粥,著實讓人生氣。

他歎了口氣,說:“娘別生氣了,家裏窮是我們男人的責任,嫂子這麽多年在咱們家從來都是孝順的,能幹的,她也不是故意的。”

樊雨花還想說話,季仲遠連忙把雞蛋籃子塞到她懷裏。

“這是什麽?”

“娘看看。”

樊雨花解開表麵那層布,見到雞蛋眼都直了,歡喜道:“這是老丁給你的?”

季仲遠邊卸筐邊說:“是,師父說下次要教我打兔子呢。”

樊雨花一愣,問道:“老丁收你當徒弟了?”

季仲遠聞言,這才回過味來,恍然道:“是哦,他好像收我做徒弟了,那我是不是得買點拜師禮什麽的?”

樊雨花瞪他一眼:“那是得買,等你哥回來,下午你們一起去鎮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