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本還以為這般重地必然是需要從長計議, 卻萬萬沒想到祁皓一臉匪夷所思地聽了他的話之後忍不住搖著折扇笑了起來。

“小侯爺,你可實在太看得起那些工匠了,那些軍器監的大人們,可是從來不會管工匠們的死活的, 無非是需要什麽了便吩咐下去, 那在城外的工坊看守的人可比不上張大人自家院子裏的仆從多。”

蘇慕這才明白了其中道理, 雖然軍器監涉及到的是武器製造, 但在以冷兵器為主的這個時代裏,是不必像現代社會那般嚴防死守的,加上賀朗一案早就塵封多年,世人更多的都是認為賀朗的家人早已死絕, 自然不會覺得有人會繼續調查此事,即便軍器監真的與當年之事有關,應當也不會引起幕後之人的重視。

既是如此,蘇慕也不免熱血澎湃起來, 想起自己似乎到現在都沒見過柳瀟然的身手, 今天既然是需要進去打探, 那必然是能一睹風采了。而他眼下也有些急迫地想要查清這件事的真相, 這幾日出門都得找各種理由搪塞墨書,他實在是快要詞窮了,再這麽下去遲早都得把這事兒告訴墨書,那麽他無比的希望自己是找到了線索而非無功而返,否則給了人希望又什麽都做不到,也太差勁了。

而此外,他對於岑舒的那幾句關於蘇儀的話也頗為在意, 他從前隻以為蘇儀的戰死隻是世事無常, 但岑舒的話讓他不禁也對此有了些許懷疑, 蘇儀被稱為戰神自然是因為在戰場上的戰無不勝,而黃羽也曾說過,那場戰役看上去似乎並沒有多麽慘烈,但在這樣一場平平無奇的戰亂之中,蘇儀卻戰死了,莫不是連這中間,都是有人做了手腳的?

這樣的猜想使得他更加擔憂起柳瀟然來,自己雖然也一直在不斷的查探,但或許於別人而言,更多的還是覺得這都是柳瀟然的職責所在,他反而變成了在暗的一方,若是對方察覺到了危險,是否也會如此不動痕跡地對柳瀟然下手呢?

本以為回到京城會安全些許,畢竟這裏怎麽著也能算得上是天子腳下,法治水平也不是偏遠地方可以比得上的,但從賀朗一家的慘案以及蘇儀撲朔迷離的戰死來看,自己似乎不該鬆這口氣,反而更應該處處小心些。

若是此番能夠查出線索來,說不定也能給他們一些規避風險的方法來,不至於對方找上門的時候措手不及。

但等到見到柳瀟然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那種飛簷走壁進去一探究竟的想法有多麽幼稚。

“大人,小侯爺已經到了,門口的人已經都安排好了,你們進入其中後隻要小心些,不把這裏鬧個驚天動地,應當都沒什麽問題。那如果沒有其他吩咐,卑職就先告退了,我會在門口隨時等著接應你們。”祁皓一到這裏就將折扇收了起來,很顯然,在柳瀟然麵前他還是格外正經的。

柳瀟然微微點了點頭,祁皓便很是利索地離開了,樹蔭下便隻剩下了蘇慕和柳瀟然。

“我並未將這件事告知他,所以他不便和我們一道。”柳瀟然把手上的衣服遞了過來,示意蘇慕換上,“但那看守之人是他的親屬,最容易行個方便,因此還需要他來安排這些事宜,若是我公然出麵,反而惹人懷疑。”

蘇慕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將自己特意挑出來的黑色外袍給脫了下來,換上了摸上去頗為粗糙的深藍色的衣衫。

他扯了扯有些不太合身的衣服,還沒來得及說話,柳瀟然有些冰涼的手便突然落到了他的臉上。

他下意識地一抖,一抬眼就看到柳瀟然的臉近在咫尺,頓時呼吸一滯,有些疑惑地剛想開口問,柳瀟然便解釋道:“除了衣裝,還需要再做些偽裝。”

“否則,不會有人信的。”

蘇慕這才感覺到了柳瀟然指尖有些冰涼的似乎是什麽**,而隨著對方的手輕柔地在他的臉上揉開之後,臉上傳來了一陣微微的刺痛感。

“這是我娘配製的藥物,能在一段時間裏改變人的膚色,但是可能會有一點刺痛的感覺,一會便會消失了,到時候用解藥洗幹淨就可以恢複如常了。”柳瀟然抹完了,往後退了半步仔細打量了一番蘇慕此時的臉後,微微點了點頭。

不僅改變了膚色,甚至在一些地方還會生出一些小疹子,即便依舊有些沒蓋住蘇慕俊秀的眉眼,但好歹是不那麽出眾了。

蘇慕看著柳瀟然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但又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樣,不禁有些好奇,但現下也沒什麽鏡子,他便盯上了對方的臉。

他伸手從柳瀟然的手裏接過了那一小罐的藥膏,說來也神奇,這藥膏看著倒是很像從前自己燙傷時用的蘆薈膠,但效用卻天差地別,他更好奇了,立刻用指尖蘸了些許,湊近了柳瀟然的臉道:“你也看不見自己的臉,我來幫你抹開吧。”

柳瀟然自然沒有拒絕,而下一秒,當蘇慕的指尖真的觸碰到他的臉之時,他卻驀然又覺得心砰砰直跳起來,蘇慕離他的距離實在太近了,近到他甚至能看見對方眼眸中的自己,他的耳尖再度不可控製地開始發燙。

蘇慕沒注意到柳瀟然的變化,隻是用指尖很是認真地把藥膏一點點地抹勻了塗開,等到終於抹完了這張臉後,他便發現確實如柳瀟然所說,膚色立刻發生了些許變化,看上去很像是色素沉澱導致的色斑,讓柳瀟然本來如同冰山一般貴氣十足的臉頓時變得普通了些許。

“白夫人也太厲害了,還有這麽好用的藥膏。”蘇慕將小藥罐遞還給了柳瀟然,嘖嘖稱奇道,“我還以為像這種情況,都會用什麽以假亂真的麵具啦,易容成另外一個人呢。”

此時蘇慕離遠了些,柳瀟然也得以不動聲色地平複了自己的心緒,無奈地搖了搖頭:“那都是說書的臆造出來的,即便真的有你說的那般高超的易容,那也必定是江湖中鳳毛麟角的人才懂的,尋常想必是遇不上。”

蘇慕眨了眨眼睛,很是虛心地接受了這個說法,雖然與他想的有些大相徑庭,但最後的結果還是殊途同歸的——他們順利地混進了這座工坊。

工坊內分成了許多個不同的區域,冶鐵、鍛造各個區域各司其職,此時似乎並非是什麽忙碌的時節,許多地方看上去似乎頗有些清閑,甚至有不少工匠都靠在一旁明目張膽地摸魚。

果然無論在哪個時代,摸魚人都是人上人。

蘇慕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裏還是有些沒底,但轉念一想,小侯爺從小就長在京城之內,不說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遇上的人也多半都是些權貴子弟,最多也就是出去用點心的時候會撞上些普通人,京城之中見過自己的人應當都是少之又少,更別提是不在京城之內的普通人了。

如此一想,他便又有了些底氣。

柳瀟然那冷冰冰的氣質應當是不會和人主動搭話了,那這大任還是得交給自己。

蘇慕清了清嗓子,回憶了下自己之前從小丫鬟裏學到的一些京城的地方方言,捋直了自己的舌頭後,便狀似無意地隨意找了個角落也靠了上去,臉上也換上了一副很是和氣的表情,對著一旁的工匠道:“大哥,最近不忙啊?”

那工匠正閉著眼睛哼著小曲,聽到陌生的聲音後把眼皮掀開了一條縫,打量了幾眼蘇慕後,甕聲甕氣地說道;“嗯?你們誰啊?之前沒見過。”

“哎哎,新來的,來找口飯吃。”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可信些,蘇慕努力搜羅著腦海中狗腿的表情,雖然不知道模仿出來的效果如何,但現下隻要能讓對方放下些許防備都算得上是勝利。

“嘖,還招人呢。”那工匠終於提起了些精神頭,“也不看看這周圍多少人都閑得慌呢,怎麽還放人進來呢。”

“哎,這也是沒法子,家裏……就,大哥你也懂。”蘇慕擠眉弄眼了好一會,那人才露出一些恍然的表情來。

他擺了擺手,勸道:“別來了,來這裏幹什麽呢,要不是找不著下一份生計,誰樂意整日裏都在這裏搭著,嗆得很,幹久了怕不是連命都短一截,小兄弟,家裏既然有些關係,就該找份其他的出路去,在這裏耗著啊,沒意思。”

蘇慕立刻擺出一副受教的表情來,點了點頭,很像是在認真考慮這位工匠的話,對方見著蘇慕似乎很是誠懇,便又開口說道:“唉,這裏的人都幹不長久,別看現在這裏似乎挺好,一到戰亂起來的時候,那連著十幾日不能睡也是有的,唉喲,折騰不起了。”

“那照您這麽說,這裏的人都呆不久?”

“是啊,誰願意呆著,找到下一份活計便走了,若是現在這會兒不走,那到了真要用人的時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蘇慕繼續試探著往下問道:“那就沒有什麽人是一直呆在這裏的嗎?比如說,十年,或者七八年都沒走的?”

那工匠皺著眉,脫口而出道:“有啊,怎麽沒有,那馮老頭就是,他啊,一天到晚都板著張臉,凶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