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蘇慕坐下之後,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於一位曾經的京兆府尹來說,這院落未免也太樸素了些,甚至連一些富貴人家的屋子都比不上, 不僅如此, 裏裏外外雖然整潔, 但連一個仆從都沒有, 旁邊的花架旁放著一個木水桶和木瓢,看上去岑舒在開門之前,正在照顧花花草草。

這就是這個時代公務員退休後的生活方式嗎?

岑舒坐下後還給兩人一人一個洗得幹幹淨淨的白淨茶盞,起身給兩人添了茶。

“這茶就是幾個月前收下來的桂花晾曬而成的, 香的很,喏,就是門口那棵,現在都沒啦, 什麽香味都沒啦。”岑舒搖頭晃腦地介紹著自己的茶, 隨著滾燙的茶水落入茶盞之中, 清香隨之撲麵而來。

柳瀟然和蘇慕對視一眼, 道了謝之後卻並未品嚐,而是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岑大人,我們今日來,是為了七年前的一場舊案。”

岑舒恍若未聞,拿起杯子輕輕吹了吹,抿了一口後才皺著眉不滿道:“急什麽急什麽,哎你們這些小公子喲, 平日裏就是太過順遂, 這性子啊, 急得很,這茶可等不了我們交談完,你們不愛品,總得讓小老兒先喝上幾口吧。”

從未遇到過如此情形的兩人隻能暫且不提這些事,在氤氳的霧氣裏等著岑舒喝了好幾口後,咋舌了一聲,放下了杯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成了,知道你們倆是靜不下來了,問吧問吧,你們說的七年前的案子,唉喲我記性不好,你們給我說說,具體是哪一樁啊?”

蘇慕看著眯著眼睛一臉放鬆的岑舒,無比確信眼前的這位老人絕對是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麽,隻是不知道是否因為有什麽不可言說的理由,才藏著掖著地不肯直說。

既是如此,他便也隻能從善如流地開口解釋道:“七年前,賀朗賀將軍鎮守磐城失利,被皇上下令就地處決,但就在兩日之後,遠在京城的將軍府一夜之間突遭滅門,那時這件案子由大人經手,最後以賊匪殺人斷案,不知道岑大人可想起來了?”

岑舒的表情一頓,但立刻就恢複了常態,嗯了一聲後反問道:“這你不都挺清楚的麽,最後的結果不也已經上報給大理寺了,怎麽還要來問我?”

“岑大人當時在查案之時,沒有覺得任何的奇怪的地方?”蘇慕試探地問道,柳瀟然說過岑舒似乎並非是寧王一派之人,更與魏太傅沒有什麽聯係,他們這才寄希望於岑舒能告訴他們一些額外的線索,但看岑舒如今的模樣,他不禁也有些懷疑,對方是否在當年也幫助了真正的殺人者隱藏真相。

“奇怪的地方——唔……”岑舒放下了茶盞,似乎是真的仔細思索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後才搖了搖頭,“可真是問倒我了,這要說奇怪的地方,肯定也是有的,隻不過……這隔得也忒遠了些,我給忘了呀。”

蘇慕有些沒轍,再看柳瀟然,他顯然也沒預料到岑舒竟然是個如此心性的人,談話間似乎全然沒把他們當作同僚看待,倒是很像在逗著他們兩個小輩玩。

“岑大人,您再想想?”

岑舒皺著眉眯著眼又嘖了一聲,拍了拍腦袋後像是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哦,你說的是賀朗府上的那場大火啊,哎喲,那燒得可真是大,大半夜的,我遠遠地就看到了那火光啊,直衝雲霄!到辰時,就有人來稟告我了,說是那府上的三十二口人啊,都被燒死了,我一聽這可還得了,趕緊趕了過去,慘呐,那火還燒著呢,把天都燒紅了半邊。”

“誒要說這案子,那也算是萬眾矚目了,連素來沒什麽往來的軍器監的張大人都來過問了,嘿這倒是很稀奇的事,論說我這京兆尹的案子,怎麽著也是和那軍器監,沒什麽關係吧。”岑舒摸著自己的胡子,眼睛閃閃發光,看上去像是真來了興致,“這都不提,那些屍體哦也是可憐,被燒得麵目全非的,都在那大廳裏堆著呢,尤其是那府中小公子,那臉簡直就是沒法兒看,血肉模糊的,又被燒成了焦炭,嘿,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嘖嘖,實在是太猖狂了。”

聽岑舒提到府上的小公子,蘇慕頓時心一凜,對方依舊自顧自滔滔不絕地往下說道:“這本來是起要案,畢竟三十幾條人命,但都說這府上的人本就是要流放三千裏的,和死了也沒什麽差別,讓我也別太過勞心搭上自己這副老骨頭了,我一聽,有道理啊,反正這些人啊,是命中注定啊……”

柳瀟然皺著眉,對於這種命中注定的說法顯然不是很認可,岑舒如此說,便是相當於承認了自己當時根本沒有查清這案子的真相,隻是為了結案而匆匆下了定論,但還沒等他開口,岑舒便看向了他。

“說起來,這可還是你們的大理寺卿裴大人親自批的,怎麽不去問問裴大人,反倒問起我這個閑人來了?”

柳瀟然聞言一愣,岑舒所說的應當是當年的大理寺卿裴銘裴大人,但早在四年前,裴銘就已經病逝,雖然岑舒在此之前就已經卸任,但畢竟身居京城之內,也不該對此一無所知,但如今他刻意提起,難道是意有所指?

果不其然,下一刻,岑舒便點了點頭,像是自問自答一般說道。

“嗯,也是,你們不會去問他,因為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岑舒站起身,很是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同樣的,知道的太多了,就會變成死人。”

“走吧,我已經不記得其他了,再問也是白搭,你們若想查,便去找其他人吧。”

岑舒下了逐客令,兩人也知曉他的態度應當不會再有轉圜之機,便也隻能起身告辭,跨出門的時候,岑舒突然喃喃了一句。

“安定侯,蘇儀……蘇儀,唉……”

蘇慕轉過了身,老頭像是很可惜一般地搖了搖頭:“幾年前,這話我也和你爹說過,但是可惜了——”

他看向了蘇慕,神色無奈。

“你可要聽進去啊。”

還沒等蘇慕有什麽回應,房門便被關上了。

一路上,兩人都在細細思索岑舒所說的話,這人看似什麽都沒說,但卻又好像句句都有著他的用意。

“那火光既然是在半夜時分就已經起來了,為何到辰時才有人報案,即便是因為夜半無人看見,那巡邏之人反應也不該如此慢才是。”蘇慕按捺下自己忍不住要去想岑舒所說的關於蘇儀的那幾句話,強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回了前邊的線索上,“還有他提起墨書,不,提起賀景煦的時候,總讓人覺得似乎有些刻意,他是不是知道什麽?”

柳瀟然也點了點頭,岑舒說的話狀似是些不著邊際的回憶,但仔細一想卻是處處蹊蹺:“還有那位軍器監的張大人,既然與此案看上去似乎沒什麽關聯,為何要如此著急過問……”

提到這個,蘇慕也有些疑惑,他轉向了柳瀟然問道:“軍器監,可是朝中用來趕製軍械的?”

柳瀟然點了點頭,解釋道:“百姓不得擅自製造大規模的兵器,因此戰場上所用戰甲軍械一類,都交由軍器監統一監製後下發給將士,如此想來,也不能算是毫無關係。”

蘇慕正點著頭,突然間,蔣玉所說的話便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開戰前幾日發下的戰甲幾乎經受不住任何兵器的攻擊,極為易碎,甚至有人還未來得及上陣,戰甲便已鬆散,不止如此,那戰中所用的戰車用的也是內中腐朽的枯木,根本就無力對抗倭寇。”

這若不是偶然,難不成是軍器監有什麽秘密?

他立刻把這段話告知了柳瀟然,此前他並未把這些放在心上,是因為覺得戰甲一類物品應當是由將士自己保管,即便真的有什麽問題也應當與其他人無關,而若是這些東西是臨到戰前下發,那若是其中被人做了手腳,那倒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覺。

柳瀟然聽後也沉思起來,若是將兩者聯係起來看,這軍器監確實很有嫌疑,但眼下所有的都不過他們根據蔣玉和岑舒的話猜想出來的結果,想要證實的話,還是需要確鑿的證據。

“軍器監一向屬重地,那位張大人應當是張衡玉張大人,我也並不知曉他的為人。”柳瀟然沉吟道,“但這軍器監打造兵器的地方並不在京城之內,若是有機會進去一探,興許能找到些當時的親曆者問些情況。”

蘇慕對此深以為然:“兵器出自他們手下,有沒有問題,他們應當是最清楚不過了。”

那麽問題就是,兩人要如何才能進去一探呢?

第二天,蘇慕剛用完早點,門外就有人來報,說是大理寺有大人來了,他本想著應當是柳瀟然來找自己商討關於軍器監一案的事,卻沒想進來的是許久未見的祁皓。

“小侯爺,久見了。”祁皓依舊是一派風流的模樣,拿著折扇見了禮。

“祁大人,確實好久未見了。”蘇慕也笑著拱了拱手,正想請人坐下的時候,後者打開了折扇,在正兒八經的冬日裏扇了扇,施施然地說道:“小侯爺,我就不坐了,奉了柳大人的命,來接您一起去一探軍器監。”

作者有話要說:

祁皓同學短暫地來刷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