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和聽聞蘇慕回來, 手上的杯盞差點就慘遭不幸,好在一旁的阿佩眼疾手快地扶穩了。

許久未歸家,蘇慕幾乎都快忘了侯府的氛圍,直到看見雙眼含淚的秦安和站在門口遙遙地望著自己之時, 他才久違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回到家了。

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太多, 離家也比他所想的要久得多, 即便他並非是真正與這家有聯係的人, 也忍不住覺得甚為思念。而秦安和更是立刻著人下去準備晚膳,又驚又喜地拉著蘇慕的手不住地打量。

侯府因為蘇慕的歸來瞬間熱鬧了起來,而蘇慕也難得完全放鬆下來,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

就算明天又有一堆事兒等著他去調查, 今天這覺他也是睡定了。

他醒來的時候,外邊的太陽已經照了進來,而不出門,他也得以不必一直束著頭發, 和從前一般鬆散地係了根帶子又插上了原來的白玉簪就算完事兒了, 還沒等他收拾完, 阿環的聲音便在門外響了起來。

“小侯爺, 大理寺的柳大人好像找你有事,現在在前廳等你呢。”

蘇慕的手一頓,雖然但是,這場景為什麽會如此似曾相識。

但似乎又與之前不同了。

等他匆匆忙忙趕到前廳的時候,秦安和正坐在位置上笑眯眯地和柳瀟然攀談,當然似乎是單方麵地輸出,柳瀟然顯然有些招架不住秦夫人親切的問候。

就在一炷香之前, 他還在為該如何和秦安和開口而感到無措, 畢竟兩人的上一次見麵實在不算愉快, 自己還強行從她的麵前帶走了蘇慕,雖然是公務在身不得不為,但現下想來麵對秦夫人還是有些自心底而生的歉疚。

但事實似乎並不如同他所想的那般。

秦安和不僅態度溫和,甚至極為自然地便與他交談了起來。

柳瀟然一麵壓了壓自己內心的驚詫,一麵努力地開始應對秦安和的問話,蘇慕來的時候,話題已經進入到了關於柳瀟然為何這般的年紀還未成家上了,這個亙古不變的命題讓大理寺少卿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蘇慕還沒跨進門就聽到了秦安和正在盤問柳瀟然是否已經有了家室,腳步一頓,很不地道地閃身躲到了一旁,他其實也對這個問題好奇得很。

在現代社會,柳瀟然不過二十四,沒有結婚是再正常不過了,但這可是在時間倒退一千年的古代,二十四歲還未成家的也算是屈指可數,更何況是柳瀟然這樣事業早有所成的人。

看柳瀟然許久都沒回答,他憋不出笑出了聲,還是很難得看見柳大人吃癟的時候。

不過柳瀟然這樣就是傳說中的把自己的身心都奉獻給工作了吧。

抱著對國家工作人員肅然起敬的心情,蘇慕最終還是收拾了下自己嘴角的笑,清了清嗓子,很貼心地給人解了圍。

“娘。”他先走上前,朝秦夫人行了禮,然後轉向了柳瀟然,看見後者陡然鬆下來的神色,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彎著眉眼笑著說道,“讓柳大人久等了。”

雖然本該是句有些抱歉的話,但蘇慕的神色更像是偷吃了點心的孩童,柳瀟然微微一思索,便將剛剛門口悉悉索索的聲音和眼前的人聯係在了一起,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喻之來了,那你們還有正事便先談著,娘先不打擾你們了。”秦安和依舊是一派和氣,臨走之時還仔細地把柳瀟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離開了。

前些日子那王夫人來打聽自家孩子是不是已經有了婚配,那王家小姐倒是都挺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比蘇慕大了兩歲,但又礙著情麵不好拒絕,今日見著柳瀟然,發現對方著實一表人才,年齡又合適,這不是正好能促成一段好姻緣?

她越想越有道理,樂滋滋地領了阿佩便出門了。

這消息還得盡快告訴王夫人去,讓人親自去和柳家說道說道。

等到秦安和出了門再看不見身影,柳瀟然才有些猶豫地開口問道:“夫人她……”

“可能是我信中老寫你對我有多照顧,因此我娘也感激你呢。”蘇慕笑著拍了拍柳瀟然的肩膀,“若是過問得太多了,還請柳大人多多包涵了。”

柳瀟然一側頭,便能看見蘇慕此刻也不藏著掖著了,笑得很是明目張膽。

“你……”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就是難得看見我們柳大人也有回答不上來的時候,因此覺得實在有趣,這才忍不住多聽了一會。”蘇慕笑著解釋道,看柳瀟然的神色他就知道,對方肯定沒有在為這件事而惱。

就在他好不容易收起了笑意打算問問柳瀟然來這裏的目的時,柳瀟然突然高深莫測地開口問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齡,可是有了意中人?”

蘇慕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果然當被問倒的人是自己,似乎看上去就不如同剛剛有意思了,他過了許久才看見柳瀟然臉上一抹一閃而過的笑意。

沒想到啊,柳少卿竟然這麽記仇。

等到這個插曲好不容易揭過去,柳瀟然也沒耽擱,他前一日回去之後便將當年賀朗案的卷宗給找了出來,但很可惜,關於他叛國通敵一說的證據除了那朝堂之上的略略一筆之外再沒有其他描述,而京城將軍府滅門一案同樣記載甚少。

“將軍府應當有三十二人死於這場大火,本不該隻有如此幾筆。”柳瀟然皺著眉說道,“即便是因為賀朗通敵以至於連累家人,如此多的人數也不該如此草率地便以賊匪入室結案。”

蘇慕順著他的話往下問道:“你是覺得,有人刻意抹去痕跡,或者說,從一開始便隱瞞了真相?”

柳瀟然點點頭,雖然現在沒有什麽直接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但種種異常都足以說明,賀朗案的背後一定有人在推波助瀾,甚至連最後的滅門也是如此。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那帶頭指認賀朗通敵的魏太傅,便是最有嫌疑的人,而魏太傅是寧王的人,難道這一切也都是寧王的手筆?

“他長我三歲,七年前,也不過弱冠之年。”

蘇慕看向了柳瀟然,後者垂著眼,淡淡地說道:“幼年時我們算是親近,讀書習武都在一處,彼時他也曾說過,若有一日能夠獨當一麵,必然會庇佑天下百姓無災無難。”

蘇慕微微一愣,他倒是沒想到柳瀟然與寧王還有過親近的時候,在江州城時要不是寧王出口便喊柳瀟然的表字,他都以為這兩人不認識。

“那時我們也曾約定,長大成人那一日,我會如同……如同你父親一般征戰四方護一方安寧,而他則會盡心盡力為民謀求福祉,享太平盛世,後來我們見麵的機會少,但我卻也一直記得當時的話,那時嶺南戰亂,朝廷派安定侯率兵遠征,那時我本想借機進入他的麾下,隻是可惜……”

他輕輕搖了搖頭:“可惜那時得了一場急病,待到痊愈的時候,早已錯過了軍隊出征的時候,便就此失之交臂。”

蘇慕聽著他的話,心中更是詫異,他知曉蘇儀是個人人敬仰的英雄,但也沒想到柳瀟然居然也曾奉他為目標。

“那你為什麽最後在大理寺?”蘇慕對此頗為不解,“照這麽說,言軒應該從軍才是。”

“是,先前我也並不是大理寺之人。”柳瀟然聲音一頓,但還是將過去全盤托出,“我曾是神策軍中的護軍中尉。”

神策軍。

蘇慕的眼皮一跳,又是個熟悉的名詞了。

據他所知,那神策軍現任的大將軍的兒子,疑似坑蒙拐騙了自家弟弟來殺自己。

“神策軍本該是京城之師護衛京師,但事實上早已並非如此,掌權者早已不再有著純粹的護國安邦之心,我看到的神策軍,隻是上位者施展權力的傀儡,我們劍之所向,不是禍害百姓的戰亂,而是貴族們爭權的雞毛蒜皮,我雖痛恨,卻依舊無力改變。”柳瀟然搖了搖頭,“官官相護早已成為一張盤根錯節的網,要想從內部一點點瓦解這張網,我必須要找到他們依仗權勢為所欲為的證據,才能將他們的罪行公之於眾。”

“這是我來大理寺時最初的念想。”

柳瀟然的眼神執拗而堅定,雖然依舊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但蘇慕卻能感受到這番平靜的話語之下,是意氣分發的少年郎離開之時的心灰意冷,和進入大理寺之時想要揭露一切罪惡的雄心壯誌。

他似乎明白為什麽一開始所有人都會強調柳瀟然是個專治權貴的冷麵閻王了,畢竟人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大理寺。

“也就是在那之後,我發現了寧王已經與曾經的模樣不同了,他也曾為了手下之人意圖拉攏我,希望我能網開一麵,甚至不惜動用姨母的關係來勸說我莫要如此,這般隻會斷了自己的後路,若非母親替我處處攔著,興許我……”

“不會。”蘇慕坐在他的對麵,頗為認真地搖了搖頭,“即便白夫人沒有攔著,你也不會就此放棄。”

“否則你就不會離開神策軍來到大理寺了。”

他定定地看著柳瀟然,無比肯定地下了結論:“我認識的大理寺卿,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