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了墨書的身世後, 即便蘇慕有心想要裝作沒什麽事,也總是克製不住地比先前更關注一些他的情況。

柳瀟然在知曉了是有關賀朗一案時神色頗為凝重,這場發生在京城的滅門案在當時也曾一度被傳得神乎其神,但很快一切痕跡就好像被抹去了一般, 連飯後都不再被提起, 成了京城中的禁忌, 彼時他尚不在大理寺之中, 因此也從未見過這份案卷。

“一夕家破人亡……”蘇慕僅僅隻是想想,都覺得難以接受,“蔣玉說墨書從前是會說話的,想必是因為刺激太大, 這才硬生生地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因為害怕墨書聽見他們的議論,他這回是特意裹著鬥篷來了柳瀟然的屋子裏。

“當時的事我也略有耳聞,賀朗戰敗的消息傳回之時,朝中以魏太傅為首一派在朝中極力主張斬殺賀朗以示懲戒, 更有人要求將其首級懸掛於城門口以鞭策將士, 若非當時以你父親等人極力勸阻, 或許遠比現在還要慘烈。”柳瀟然皺著眉回憶起來, “現在想來,磐城並非重地,即便失守也威脅甚小,更何況隻是三萬倭賊,他們應當是摸準了皇上因十萬精兵不敵三萬賊寇而氣急,因而極力主張立刻處刑。”

蘇慕跟著點了點頭,他雖然不懂磐城地理位置究竟如何, 但也覺得因為一場戰敗甚至不問清緣由便就地處決有些小題大做, 經柳瀟然這麽一說後, 兩人幾乎是同時想到了一處。

“這魏太傅和賀朗將軍可是有什麽過節?”

柳瀟然聞言一怔,思索了許久之後才開口道:“未必就是得罪了魏太傅。”

“你對朝中之事了解多少?”

蘇慕被問得啞口無言,他對於朝中確實就是一無所知,以他貧瘠的曆史知識來看,他甚至連下一代皇帝是誰都沒記住,畢竟也不是每一個朝代都有著波瀾壯闊的曆史,也不是每一任帝王都能留名青史供後人瞻仰的。

柳瀟然也不覺得奇怪,蘇慕未曾入朝為官,不了解其中局勢也算正常,因此很是耐心地開口解釋道:“當今皇上共有五子,有三位已經離開京城前往了封地,而剩下留在京城的,一是當今太子,二便是寧王。”

蘇慕這下大致也能猜出來些,這多半是要兄弟鬩牆了。

柳瀟然將朝中大致分成的兩派簡略地告訴了蘇慕,包括魏太傅在內的寧王一派,以及以慕容家為首的太子派,蘇慕好不容易終於理清楚了人物關係,這才發現其中有不少老熟人。

“沒想到杜刺史居然是太子一派?”蘇慕回想起了杜涵臨走之時說的話,不禁喃喃出口,“京城的風雨欲來,難道指的就是兩派的相爭?”

柳瀟然點了點頭,如今太子式微,寧王派則是早已暗中蟄伏多年蠢蠢欲動,杜涵被傳召回京之時,他便已經隱隱能感覺到,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京城必然已經發生了許多事。

蘇儀已經身死,若是按常理來說,安定侯府應當是摻和不進去的,但蘇慕不禁還是為柳瀟然感到些許擔憂,柳瀟然有那樣一層身份,恐怕在這場局勢之內必然是身不由己,而派係之爭必然不是什麽過家家的玩鬧,稍有不慎便會招致殺身之禍。

如此想來,查下去若真是順藤摸瓜找出了幕後主使就是寧王,那麽必然會引起寧王一派的敵視,能不能讓幕後主使受到懲罰另說,這其中的阻撓必然甚大,而若是不查下去,回到京城之後,柳瀟然也很容易便被劃為寧王一派,那太子又未必肯輕易放過他。

他越想越覺得這場麵實在是進退兩難,想起前幾日與柳瀟然的那段對話,更覺得那句“真相”於柳瀟然而言有多艱難。

柳瀟然看著蘇慕的神色越來越凝重,本還以為是在擔憂賀朗一案會查不到線索,開口道:“等回到京城,我會找出當年案卷,若此事真有轉機,我必定會查清,你不必過於憂心。”

蘇慕雖然是在憂心,但更多的還是擔心柳瀟然回京之後的境況,乍然聽見對方還在反過來安慰自己,心上更是酸澀,幾乎是想都沒想,便伸手扣住了對方的手腕。

“言軒,這件事查下去太過危險,若是你放心,將案卷之中的線索告知我,我去查便是了。”蘇慕垂下了眼,帶著些許的鼻音,“這本就是我答應別人的事,是我沒有弄清朝中局勢便貿然找了你幫忙,孰不知這樣會給你帶來多少風險,所以——”

“我既身在大理寺,查清真相本就是職責所在。”

蘇慕的心一沉,他就知道柳瀟然會這樣說。

“此前在江州之時,我也曾勸你離開回返京城。”

“但你也沒有,不是嗎?”

蘇慕下意識地反駁道:“我那是……那畢竟是蘇啟與新羅招致的禍患,那事情與我就有關,又怎麽能臨時脫逃呢?”

柳瀟然看著他的眼睛,定定地說道:“那這件事也與我有關。”

“你這就沒有道理,這件事明明是別人托付給我的。”

“既然與你有關,那我要管又有什麽不對?”

柳瀟然的這句話問得太過理所當然,以至於蘇慕想了很久都沒想到什麽繼續反駁的話,過了好一會還是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短路,垂下眼看著認真注視著自己的柳瀟然的眼睛,露出了有些迷茫的表情。

“啊?”

柳瀟然卻是突然輕輕地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蘇慕搭在自己手腕的那隻手,有些無奈地說道:“京城之中雖然暗潮湧動,但也不至於就如此危險了,我的家世雖然會成為爭鬥的緣由,但同樣也會成為別人顧忌我的所在,應當還沒有人會膽大妄為到在京城對我肆意妄為地下手。”

蘇慕將信將疑:“真的嗎?”

柳瀟然見他神色頗為懷疑,手上也絲毫沒有鬆開的跡象,隻能又保證了一次:“我會小心的。”

雖然莫名其妙地被哄出了門,但蘇慕躺回**之後依舊是翻來覆去地沒睡著,興許是因為即將回家了有點近鄉情怯,也興許是對前途莫測的未來有些擔憂,但到迷迷糊糊將要入睡之際的時候,他的腦中又浮現出了柳瀟然最後說話時的眼神來。

“言軒……”他最後輕輕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沉入了睡夢之中。

這次趕回京城雖然算不上緊急,但也確實並不輕鬆,每日幾乎不是在趕路的路上就是在準備趕路,墨書經過那一遭之後除了話更少了之外也再沒什麽其他的異常,蘇慕也沒想清楚要怎麽開口,因此隻能繼續裝作無事發生,而雖然蔣玉也與高煥一同回京,但在路途中似乎刻意避開了與他們的接觸,應當也是怕再刺激到墨書。

一群心思各異的人中間,隻有陸靈玨是真的無憂無慮。

京城的風暴於他而言是既來之則安之,而他現在熱衷於天天跟溫夙打聽江湖上的諸多有趣的事,什麽各大門派之間的恩怨啦,什麽名門望族的秘辛啦,溫夙雖然有些時候不靠譜,但記事情卻格外清晰,而且他講故事的時候從不帶有主觀情緒,永遠都是一副局外之人的模樣,加上小石頭繪聲繪色的渲染,故事就變得格外有意思起來。

至於溫夙最後究竟是怎麽跟著他們一同返回京城的,大抵還是因為他實在過於固執,蘇慕則是考量到萬一兩邊一起行動而並未互相告知或是照應,很有可能反而會出什麽烏龍,因而還是勸柳瀟然同意了溫夙與他們一道同行。

這邊陸靈玨剛晃悠著聽完了故事,想來蘇慕這裏要些小點心吃,就看到蘇慕和柳瀟然正坐在一起不知道說些什麽,言笑晏晏,他突然就很識趣地停下了腳步,轉過了身便溜了。

小石頭見他去而複返,很是好奇:“你怎麽又回來了?”

陸靈玨解釋不清,隻能老神在在地說道:“我覺得那邊不適合我去插嘴,一會再說一會再說。”

他越來越覺得那兩人之間似乎容不下第三人了,這種感覺出現在一些特定的情況裏,比如說他有好幾次想要伸手搭上蘇慕的肩膀的時候,都收獲了自家大人譴責的眼神一枚和一句嚴厲的批評:“成何體統。”

不對啊,先前自己這麽勾肩搭背的時候也沒見得自家大人阻止啊,他決定回京城後一定要到處勾搭一下其他人的肩膀試試,在大人麵前光明正大的那種。

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和蘇慕有關。

一行人趕回京城的時候,京城恰好落了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的一片雪白。

蘇慕不是沒有見過大雪,可這是第一次看見大雪覆蓋下的古代長街,遠比影視劇裏來的要震撼,他與墨書回到侯府的時候,在門口的守衛幾乎是嗷的一聲嚎了出來,隨即連行禮都沒顧得上,衝進去便朝著裏麵喊。

“夫人,夫人!小侯爺回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

陸靈玨:我有以下六點要說……不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