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三天,蘇慕終於過上了安穩日子,柳瀟然自從那一日離開侯府後,就再沒來過。

蘇慕本來覺得自己作為曾經的嫌疑人,現在的嫌疑人家屬,大理寺應該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幾乎每天都在挖空心思盤查蘇慕和蘇啟的各種往事,以至於和幾個小丫鬟還有小廝的關係迅速升溫。

他也由衷地感歎,小丫鬟們的聚集地真可謂是侯府的八卦來源地,古老到蘇慕小時候曾經打翻過祖母的碗,與時俱進到蘇啟帶回來的菩薩蠻,各類小道消息可謂一應俱全。

“小侯爺,您可好久沒有這麽笑過了。”阿佩是跟著秦夫人的婢女,如今秦夫人在午憩,她便也偷偷溜了出來,“您小時候也常笑,侯爺平日裏隻要得空,就常帶著你上街,當時您逢人就笑,可招人疼呢。”

“哎是真的嗎?我們自打進府,似乎小侯爺就不愛笑了,也不說話,竟然還有這種時候嗎?”阿環詫異道,“我們還以為小侯爺就是不愛笑的呢。”

“哪兒能啊,小侯爺小時候可最招人喜歡了,惹得當時的戚國公夫人,林將軍的夫人都羨慕得很呐。”阿佩樂嗬嗬地說道。她是最清楚的,這幾日蘇慕比以往活潑得多,連秦夫人都連帶著心情好了不少,作為跟著秦夫人的老人了,她自然是最高興的。

蘇慕不是生來就沉默寡言的,而是因為安定侯的離世才變得如此。蘇慕對此有些隱隱約約的猜想,最終還是從阿佩的口裏得到了驗證。

又聊了好一會,小丫鬟們都散開去幹各自的活兒了,阿佩沒著急走,留在原地等著其他人都散盡,對著還在恍惚的蘇慕小聲地說道:“小侯爺,侯爺走之前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夠平安喜樂,這麽多年了,您因為侯爺的事……總之,您現在這樣,夫人真的很高興。”

看著阿佩充滿笑意的眼睛,蘇慕覺得心中酸澀,卻還是點了點頭。

他誤打誤撞地讓秦夫人覺得是小侯爺自己打開了心結,秦夫人卻不知這具身體裏的,早就不是她曾經捧在手心都怕摔壞了的寶貝了。

他勉強地勾出一個笑,倉皇地從阿佩的目光裏閃躲了出去。

或許就是因為這家人都太好了,好到他根本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這所有的關心、疼愛都是蘇慕的,而不是他的。

等到平複完心情之後,蘇慕還是樂觀地安慰自己。

雖然自己這身份都是借來的,但想必原本的小侯爺也是想讓母親開心點的,自己順應著他的心願好好活著,或許也能從他那裏借來一點不屬於自己的溫情吧。

“這麽多日沒有消息,看來大理寺是沒能抓到蘇啟。”蘇慕撥弄著門前的芭蕉樹葉子,梳理著自己找了這許多天的線索,“李青鳶是環彩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彈奏琵琶的姑娘,平日裏甚少與人來往,蘇啟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地找上她,又是為什麽被蘇啟所殺?”他想到了那個新羅姑娘,她既然也在環彩閣,那是不是會和李青鳶認識,是不是她把李青鳶介紹給了蘇啟呢?

問題太多,牽扯到的人也太多,蘇慕雖然也算是侯府裏的小主人,但侯府的情報還是太過狹隘,更多的信息隻能在外調查,而蘇慕思來想去,自己在外也就和兩個人說過話,一個是祁皓,一個是柳瀟然,還全是大理寺的人。

蘇慕想了想自己去找兩人問情況的樣子,覺得這和去公安局公開打聽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沒什麽兩樣,卻又突然想起了自己嫌疑人家屬的身份。

他眼睛一亮:“墨書,陪我去趟大理寺!”

尋常人問不得,自己問問親弟弟的下落有什麽不可以?

這些事一日查不清楚,他便一日都放不下心。與其在這裏等著柳瀟然最後告訴自己調查結果,倒還不如自己親自去問問查尋的方向,說不定還能有些意外的收獲。

大理寺氣勢恢宏,從聳立的高門便能看出一二。蘇慕從馬車上下來,便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在靜穆的青磚牆之前,似乎一切都變得莊重了起來。

門口的值守雖然不認識蘇慕,但也從他的衣物上判斷出了這不是普通百姓,便幾步上前拱了拱手:“這位公子,大理寺閑人免進,還望見諒。”

蘇慕也猜到了自己應當是進不去,本來就隻是想著在門口碰碰運氣,便也不為難值守,和墨書一道在門口靜靜地等著。

他特意挑了日頭偏西的時候來,為的就是差不多該是下班時間,想必不久便能在門口碰上出來的柳瀟然,這大理寺少卿怎麽著也該是副院長級別的人物,總不至於天天都要加班吧。

祁皓走出門的時候,就看著牆邊靠著望天的人頗為眼熟,定睛一看,他笑著打開了折扇:“小侯爺,稀客啊。”

蘇慕正在數著天上飛過去的是第幾輪的秋雁,被祁皓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神來。

“祁大人,你下班了?”

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措辭有大問題,他趕緊改口道:“你要回去了麽?”

祁皓也沒在意,搖了搖扇子道:“是呢,也該回去用飯了,小侯爺在這裏等的,莫不是柳少卿?”

蘇慕一愣,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祁皓又是一笑,慢悠悠地說道:“小侯爺在這大理寺,總共不就隻認識我和柳少卿兩個人麽,下官呢又頗有自知之明,自然猜到了不是在等我,那不就是隻有柳少卿了麽?”

這一番話說得蘇慕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隻能笑了兩聲:“哪裏的話,改天一定找祁大人吃飯。”

祁皓也不繼續鬧,好心提醒道:“小侯爺若是等柳少卿,不如再過兩個時辰再來,柳少卿興許會出來。”

“兩個時辰?!”蘇慕在心裏算了算時間,詫異道,“可是現在已經接近酉時了!”

祁皓搖頭晃腦地說道:“那可不是得再等兩個時辰麽,柳少卿這人啊,連吃飯都喊不動他,兩個時辰能出來還算是好的,有些時候——像最近,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昨日我們來的時候,他還是那樣坐著,都讓人分不清他頭一天晚上是不是壓根就沒睡。”

蘇慕的眼前浮現出了柳瀟然眼下的淡淡淤青,覺得這實在是很有可能。

祁皓見蘇慕擰起了眉,很是恰到好處地拱了拱手:“那下官就先回去了,小侯爺自己斟酌著罷。”說完走出去了幾步,又回頭加了句,“但是這酉時三刻就要閉市了,柳少卿就住在這義寧坊內不打緊,小侯爺您可要小心點。”

蘇慕想起來了,一旦閉市,坊與坊之間連接的大門就會合上,各個坊內就無法通行,那就意味著自己回不去侯府,隻能在義寧坊湊合一晚了。

而這義寧坊內,別說是客棧了,連飯館都沒見著。

因此到了酉時一刻,蘇慕隻能先撤退回侯府,防止自己需要在外露宿街頭。

等到洗漱完躺到了**,蘇慕琢磨著既然晚上蹲不到人出來,那白天開市呢?

柳瀟然若是回家了,那第二天總要按時上班,要是沒回家,總歸也要吃飯吧,那義寧坊內可沒什麽餐館,最近的也得到隔壁的普寧坊才有,自己等開市的鼓聲一響就跑到大理寺的門口,總不能還逮不到人吧。

這麽一想,蘇慕就變得自信起來,很是自在地睡了個好覺。

古時沒什麽鬧鍾,好在蘇慕淺眠,前幾日便能聽見打更的最後一聲響,知道那便是寅時了,隻不過之前沒什麽心事,他都會再睡個回籠覺,等到日上三竿了,才從**爬起來。今天既然揣著事,蘇慕雖然困得迷迷糊糊地,還是趕緊從**跳了起來收拾好了自己。

他本想著不麻煩墨書再跟著,自個兒記得路,又在大白天的京城內,應當沒什麽危險,卻沒想墨書有早起練劍的習慣,他才剛從自個兒屋子裏踏出去,就看見一身黑衣的墨書提著劍從外回來。

蘇慕那剩下的半個哈欠也被咽了回去:“墨書你起的真早啊。”

京城開市的擂鼓聲很長,蘇慕剛出門的時候便聽見了擂鼓聲,等到他帶著墨書去廚房隨意地摸了些吃的墊了肚子後,鼓聲終於停了。

蘇慕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走,我們找人去。”

不枉蘇慕起了個大早,他走到大理寺門口的時候,正正好地撞上了剛從裏麵出來的柳瀟然。後者神色極為疲憊,連帶著臉色都有些蒼白,蘇慕看見了人,一時間也不知道是驚訝多還是驚喜多。

不會吧,柳大人你還真的通宵工作啊。

這大理寺這麽剝削勞動人民的嗎?

柳瀟然也終於注意到了擰著眉站在門口的蘇慕,恍神了一瞬。

來者身著一身靛藍衣衫,袖口還有著白色滾邊,乍一看讓人覺得他已經與天光融為了一體。

蘇慕本就身姿俊逸,今日一頭墨發用白玉冠高高束起,幹淨清爽,連日光都沒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影子。

柳瀟然隻覺得自己心頭上的鬱結事似乎都少了些許,連帶著透進來了些晨光的氣息。

“你來找我?”他淡淡地問道,聲音因為徹夜的疲憊而有些沙啞,“是為蘇啟?”

蘇慕這會還沉浸在大理寺實在太不是東西的憤慨中,聞言茫然地看向了柳瀟然:“啊?”

他本就還有些發困,剛剛打了好幾個哈欠,眼睛裏還蓄著點淚光,又用這雙眼睛很是無辜地看著柳瀟然。

要是換了旁人對他說的話心不在焉,興許那人已經被柳瀟然的眼神淩遲八百次了,但現下,柳瀟然突然變得沒脾氣起來。

“我要去用早點,你若是想知道什麽,便一起來吧。”

他歎了口氣,從蘇慕的身旁走了過去。

而蘇慕這會兒也終於反應過來了,聽明白柳瀟然的意思後,幾步走上前和柳瀟然並排,樂嗬嗬地應了聲。

“那就叨擾柳少卿啦!”

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有木有機關食堂——答案當然是有的,唐朝唐太宗時期開始提供早點,到晚唐的時候正式確立了這個製度,也就是機關工作人員能夠吃官家飯,甚至還可以打包,but在這裏我設定為隻管中飯⊙﹏⊙早上上班太早讓廚子也多睡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