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瀟然毫無疑問是個年少有為的人,大理寺少卿已經算是國家級別的公務員了,但現下蘇慕正跟著這個可稱作是國之棟梁的柳少卿柳大人,坐在路邊的餛飩攤裏吃餛飩。

蘇慕當然不介意餛飩,即便他已經草草地用了早飯,但是對比起廚房裏那些隔夜的大饅頭來說,餛飩顯得親切又可愛。隻是他原本以為柳瀟然這樣的人怎麽著也會選個茶樓用些精致的點心,而不是坐在這灰不溜秋的長凳上和自己一起等著老板支棱大鍋,因此各種驚訝的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不自覺地又盯著柳瀟然看。

他心之所想幾乎全寫在臉上,好奇幾乎已經從他的眼神中溢了出來,以至於柳瀟然實在沒辦法忽略,隻能解釋了一句。

“還須回去處理案卷。”

這就合理了。

蘇慕恍然大悟。

還沒等他對柳瀟然敬業的工作態度表達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柳瀟然開口了:“大理寺在暗中排查了京城的人員以及這兩日進出城門之人,均未發現蘇啟,所以他可能確實如他所言,去了江州。”

“可是他如果真的是為了躲避大理寺的追捕,又為什麽會特意告訴別人自己要去江州呢?”蘇慕奇怪這點很久了,一個知道犯了罪的人,究竟是出於什麽心理才會告訴別人自己去哪兒了,難道不都該隱姓埋名恨不得沒有人知道嗎?

柳瀟然也點頭:“這一點我也有所疑慮,隻是如今……”

他微不可察地頓了頓:“李青鳶的屍體我已經命人安葬,現下除了蘇啟,應當已經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死,又是為什麽而死的了。”

蘇慕觀察著柳瀟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這位李姑娘,柳少卿之前認識?”

柳瀟然愣了愣,隨即輕輕搖了搖頭:“有過一麵之緣。”

看他神色似乎不願多提,蘇慕也沒繼續問,接著剛剛的話往下問:“那接下來要怎麽找蘇啟呢?”

“我會去江州一趟。”

蘇慕剛“哦”了一聲,過了會反應過來後,手裏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到了桌麵上,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響。

“你要去江州?”

柳瀟然皺了皺眉,對他的大驚小怪有些不解。

“蘇啟應該是個有著健全思維的的成年人,應該知道殺人犯法吧。他既然知道我沒死,就必然猜到了自己會被當作嫌犯,特意告訴別人自己去江州先不說他到底去沒去——”蘇慕頓了頓,“如果他真的在江州,這難道不是看上去就像個陷阱嗎?”

這話一出來,蘇慕突然想通了。

是啊,可不就是陷阱麽?他現在雖然不知道蘇啟用了什麽辦法才把原來的蘇慕坑到了環彩閣,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確信的,蘇慕是自己去的環彩閣。這一點從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的捆綁或是搏鬥過的痕跡,並且這幾天下來也沒覺得身體出了胸口的傷口外還有什麽不適上就可以看出。

而蘇啟並不知道穿越過來的自己,他自然以為自己還是原來的蘇慕,隻是僥幸大難不死罷了。

那麽也就是說此蘇啟舉很有可能並不是告訴大理寺自己在哪兒——而是在對蘇慕說。

他的手上一定有什麽東西,是蘇慕想要得到的。

回過神來的時候,柳瀟然正皺著眉看著自己,蘇慕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發呆的時候自動把柳瀟然的話過濾在了耳朵外。

唔,現在要是問“你剛剛說什麽”是不是有那麽點不太禮貌?

蘇慕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

“我明日就會出發。”柳瀟然淡淡地說道,語氣不容置疑。

蘇慕心念一轉,脫口而出:“那我可以和柳少卿一同前往江州嗎?”

對上柳瀟然有些困惑的神色,蘇慕搶在他之前說:“首先,蘇啟是我的弟弟,又是侯府的二公子,無論是作為兄長,還是以安定侯府侯爺的身份來說,我都有責任把他帶回來。”

“再來,李姑娘死的蹊蹺,我也想把這個案子查清楚。”

“最後,柳少卿放心,我一定不給您添麻煩。”蘇慕眨了眨眼,初晨的朝陽映射在他的瞳孔裏,讓他的眼睛看上去閃閃發亮。

柳瀟然本想拒絕的話就這麽生生卡在了喉口。

他是有很多理由可以駁回蘇慕的,包括江州之行可能並不安全而自己也不想費心去看顧無關之人,包括蘇慕現在也還在他不信任的對象裏。

但到了最後,他什麽也沒說。

他想到了蘇慕在現場時的從容,和發現血跡有異的細心。

他不動聲色地板著臉,仿佛沒聽到蘇慕的話。

心裏卻突然萌生了一種隱隱的期待。

蘇慕這個人,似乎永遠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也就在這個時候,老板終於支好了鍋,把兩人點的餛飩都擺了上來。

熱氣騰騰的湯水在入秋的天氣裏浮現出一陣陣白霧,蘇慕等了會柳瀟然的回應,發現對方沒有吭聲,而是低頭用勺子開始認真地吃餛飩,隻能也跟著乖乖地閉了嘴。

柳瀟然這樣的人,看上去很講究食不言的樣子。

這一頓早餐吃得沉默而迅速,蘇慕自覺吃的速度不慢,老板做的餛飩餡鮮皮嫩,他吃得很自在,卻發現抬起頭時,柳瀟然已經擺好了筷子端正地坐在那裏。

蘇慕看了眼自己碗裏還剩的三個小餛飩,又看了眼柳瀟然整潔地仿佛沒有動過的碗筷,當機立斷的一口塞倆地掃清了戰場。

等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柳瀟然站起了身。

“明日辰時。”

“啊?”蘇慕看向了柳瀟然,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說得有些懵。

柳瀟然似乎懶得繼續解釋,微微一躬身便抬腿離開了,留下蘇慕在原地發呆了一會後突然反應了過來。

他也站起身,朝已經走出去幾步的柳瀟然喊了一句。

“我一定不會遲到的!”

柳瀟然的腳步頓了頓,還是繼續往前走。

但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前幾日被積壓的案卷所禁錮的鬱氣,似乎因為這一頓簡單的早點而散去不少,連帶著他的神色也不似之前般冷若冰霜了。

直到在門口撞上正匆匆忙忙往裏趕的司直陸靈玨。

陸靈玨今日起得晚了些,睜開眼的時候就覺得大事不妙,匆匆忙忙套完官服就往大理寺趕,可憐他住在離大理寺幾條大街邊上的永寧坊,為了能夠準點到甚至連早點都來不及吃,從家裏叼了個煎餅剛打算埋進門,就被一個人從後門揪住了領子。

他以為是哪個同僚故意惹他,含著煎餅含含糊糊地說:“唔隨啊,快讓我進去,一會磁到被梢卿大人資道了就完了。”

“嗯?”

一個聲音飄到了他的耳朵裏,嚇得他煎餅沒叼穩,掉到了地上。

他僵硬地回過身,就看見了大理寺少卿本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後。

柳瀟然平日裏是最痛恨的就是把吃食帶進大理寺內,以至於大理寺的苦逼官員們有時候給自己加餐都得藏著掖著,生怕被柳瀟然抓個正著。

但是陸靈玨是個例外,他仗著自己吃東西速度快,平常即便叼著餅進門,也能迅速地吃個幹淨,隻是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門口就被逮住了。

不對啊,柳少卿的性格,這個點了不應該坐在裏麵批文嗎?

陸靈玨的腦袋緩慢地轉了一會,沒想通。

但看著柳瀟然麵無表情的臉,他開始警鈴大作。

“這個,我剛剛在街上看見了一個年過楠漨七十的老漢正提著筐賣餅,還剩下最後一個,我瞧著日頭馬上就要上來了因此體恤他年紀大,把這最後一個餅收走了。”陸靈玨麵不改色地說道,絲毫沒有扯謊的自覺。

柳瀟然沉默著沒說話,聽他扯完,留下了一句:“把餅處理掉,過來我這裏。”轉身離開了。

陸靈玨更加想不通了。

不是吧,自己不就是叼了個餅麽?

琢磨歸琢磨,收拾完殘局的陸靈玨挪到了柳瀟然的房門前,深呼了一口氣,敲了敲門。

“進來。”

陸靈玨一步一步挪了過去,腦子裏仿佛已經預見到了自己奄奄一息的模樣。

柳瀟然正提筆在複核刑部送來的案卷,也沒抬頭。

“明日你和我一同去一趟江州。”

陸靈玨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有什麽案件需要去處理嗎?”

柳瀟然從一旁取出了一份案卷遞給他:“江州是為這次環彩閣李青鳶的案件,需要去那裏找一個人。但此行不僅是江州,還有望江。”

陸靈玨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他接過柳瀟然遞來的案卷,應聲道:“下官遵命。”

比其陸靈玨如今內心的緊張,身在侯府的蘇慕則是截然不同的模樣。

要出遠門了,對他而言是件值得興奮一下的事。

雖然說服秦夫人放自己離開還是花了點力氣,但也好歹是說通了,如今阿環阿瑩正忙著幫自家小侯爺收拾打點行李,蘇慕雖然幾次想要上手自己整理,卻都被阿環給攔了下來。

“小侯爺,這種事兒就交給我們吧。”阿環笑著說,她極為利索地幫蘇慕疊好了要帶的長衫,“您就看看還有什麽需要帶的,都告給我們就好了。”

蘇慕在這裏轉悠了半天也沒能找到事兒做,隻能由著她們去,自己溜達去了書房,將早上那個劃過心頭的想法仔細地捋了一遍。

自己是侯府的嫡長子,又已經承襲了爵位,究竟有什麽是蘇啟能夠給的呢?

他派人去查過蘇啟還和其他什麽人有來往,得到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而關於蘇啟和蘇慕關係的僵化,連最為年長的阿佩都說不清楚,隻說似乎從一開始兩兄弟便是不親近的,因為蘇啟的生母莫夫人本來就不願和秦夫人這邊往來,所以蘇啟和蘇慕平日裏見得就少,也看不出關係好壞。

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讓蘇啟對這個平常井水不犯河水的哥哥下手呢?

他有種隱隱的預感,或許也就是這個原因,才讓蘇慕去了環彩閣。

想到這裏,他覺得自個兒的腦細胞有些不太夠用,這題目就仿佛是道解不完的方程,永遠求解不出最後的答案,彎彎繞繞地最後隻能回到原點。

蘇慕歎了口氣,雖然不知道蘇啟究竟在江州安排了什麽驚喜,但如今自己也算是退無可退,他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即便自己避而不前,危險也會步步緊逼,而什麽都不知道的後果就是隻能坐以待斃。

他歎了口氣,撥了撥桌上筆架上掛著的筆。

倒不如主動出擊,查清了真相,或許也算是給死者的一點慰藉罷。

作者有話要說:

江州設定為府/望江也是府——唐朝的行政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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