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溫夙說話實在過於正氣凜然, 陸靈玨巧舌如簧的本事竟然一時間沒能用上,在原地看著溫夙有些無言以對,現場氛圍一度也有些凝滯。

而最先打破這陣沉默的是柳瀟然,他毫不遮掩地表達了自己的不讚成。

“此事事關重大, 關係盤根錯節, 不要輕涉其中。”

溫夙卻依舊秉持己見:“既是如此, 便更不能坐視不理。”

這下連蘇慕都不得不感歎溫夙的心理素質實在過強了, 不說他不久之前剛因為這件事受了牽連險些連命都丟了,這番柳瀟然說的話不說沒留情麵嗎,也已經算的上嚴厲,幾乎就是點明了這些事背後的勢力不小, 不是普通人可以抗衡的,但對方卻依舊不以為意。

眼看柳瀟然的眉頭皺得更深,蘇慕和陸靈玨立刻開始和稀泥,本來柳瀟然就已經是個很堅持己見的人, 眼下這是遇上對手了。

蘇慕伸手搭上了柳瀟然沒傷著的肩膀, 輕輕用力推著人往前走, 一麵走一麵道:“此事再說再說, 剛剛王大夫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了你這傷口得換藥,現在也不早了還是趕緊去換藥吧。”

陸靈玨則很是配合地也側身擋在了溫夙的麵前,笑著說道:“哎呀就是,左右今天晚上是查不下去了,明日的事那邊明日再說,小石頭前些天老說你們來這裏之前遇到了很多事,但是他年紀小不記事, 要不溫公子和我說說?你都說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那給我講故事總可以吧?”

小石頭不服氣, 跺著腳質問:“我哪裏不記事了!你不要——唔!”

陸靈玨一把捂住了小石頭的嘴,一個頭兩個大,好在蘇慕和柳瀟然已經走出去了一段距離,眼看著是不可能再對上了,他這才鬆了口氣。

卻沒想鬆開小石頭後,溫夙站著沒動,隻是看著陸靈玨。

陸靈玨一頭霧水,而對方則是開口問道:“你想聽哪一樁?”

壞了,人當真了。

陸靈玨從沒遇上過這種情況,從前基本上別人都能察覺出這是在幫人解圍,但他沒想到溫夙確實和普通人不大一樣。

“就——”他看向了小石頭,而後者絲毫不理睬他,顯然是為著剛剛誣陷自己的事情慪氣,陸靈玨隻能抓了抓腦袋,強行憋出了下文,“就越驚險的經曆我越愛聽!”

溫夙聞言,則是垂下眼細細思索起來,過了許久之後,他看向陸靈玨的神情有些猶豫和為難。

陸靈玨趕緊給他找台階下:“就算沒有也沒關係的!”

溫夙搖了搖頭,回答道:“太多了,隻是不知道究竟哪一次才是最凶險的。”

陸靈玨一愣,溫夙的長相實在太具有欺騙性,若非小石頭渲染了千萬遍自家師父是個武功超絕的大俠,單論外貌來看,他更覺得對方是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尋常在家裏都不會受欺負的那種。

畢竟對著這樣一張臉,也沒有人會下得去手吧。

當然了,有些壞人還是要除外的,比如說李河。

因此他先入為主的印象使得他本能地覺得溫夙必然沒經過什麽風雨,卻沒想這人告訴自己,經曆的凶險太多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這下陸靈玨是真的有興趣了。

“沒事,那就慢慢講,現在月色正好,我去拿些茶點來,我們就在院子裏說唄。”他說完後拍了拍小石頭的腦袋,“至於小孩兒還是先去睡覺的好,否則的話,容易變成小矮子!”

小石頭繃緊了臉,他對於長不高這件事著實有些在意,因此沒等陸靈玨繼續趕他,便求證似的看向了自己的師父,溫夙也點了點頭,應允道:“夜裏太遲睡確實於身體無益,回去吧。”

小石頭立刻蹦了起來,他此前從未覺得睡覺如此重要過。

拜托,他可是要做大俠的人,怎麽可以長不高!

這邊陸靈玨正端著各式點心擺到了桌子上,那邊柳瀟然正有些不知所措。

他倒是察覺出了蘇慕隻是想緩和他與溫夙之間的對立,因此本想著兩人到了各自的屋前就該分開了,沒想到蘇慕很是自然地跟著他一路回了屋子裏,在門口有些茫然地反問道:“啊?我不是說了要換藥麽?”

見柳瀟然眸中似乎有些驚訝,蘇慕有些好笑地說道:“你不是也聽見了辰初轉告的話麽,那不就是要換藥麽?我們還都站在這裏幹什麽,趕緊換上藥,然後早早休息,這幾日可真是太累了。”

一直到後來蘇慕很熟練地替柳瀟然拆下繃帶的時候,柳瀟然還是沒怎麽想通中間的彎繞,但他遵循了自己內心的選擇,他並不想讓蘇慕離開。

傷口雖然依舊有些斑駁,但比起之前已經好了許多,蘇慕一麵小心地把藥塗抹均勻,一麵小心地往上麵吹著氣,雖然他依舊沒找到這樣做的科學依據,但總是下意識地覺得這樣能夠減輕些許疼痛。

“咳咳……”塗到某一處時,柳瀟然突然動了動,輕輕咳嗽了一聲,蘇慕趕緊停了手。

“怎麽了怎麽了?這裏有點疼?”

柳瀟然本來下意識地就想否認,他一向不喜歡在別人麵前示弱,更不願意把疼痛表露在別人麵前,但眼前的蘇慕神色關切,周身籠罩在暖暖的燭光裏,讓他一時間並不想在那般刻意地去隱藏自己所有的弱點。

他輕輕點了點頭,但隨即又加上了一句:“一點。”

這番話落在蘇慕的耳朵裏就絕不是一點點了,而成了億點點。

這柳瀟然是連大夫給他剔除死肉時都不吭一聲的人,這會居然喊疼了,那必然是自己下手太重了。

因此之後他上藥便更加小心,每次隻沾一點藥膏後用指尖輕輕抹開,上藥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柳瀟然微微偏過頭,便能看到蘇慕極其認真的側臉,好看的眉眼在燭光下依舊毫不遜色,隻是比起白日裏更為溫柔,他此前從不覺得一個人的模樣能夠有多吸引人,隻覺得一切都不過是浮華的外表而已,卻在此時發現,原來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一個人的臉,會讓自己覺得如此安心,會如此吸引自己以至於讓他根本不舍得再度挪開眼。

蘇慕自然沒注意到柳瀟然的目光,他如今打著十二分的精神替人上藥,等到好不容易把幹淨的繃帶又綁了回去,一抬眼便撞上了柳瀟然專注的神色。

本來也沒什麽,如果不是發現對方在看著自己的話。

蘇慕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我的臉上沾什麽東西了?”

柳瀟然立刻挪開了目光否認道:“沒有。”

更可疑了。

從柳瀟然屋裏出來的蘇慕第一時間選擇了去找了銅鏡仔細照了照,確認了沒什麽東西之後才作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蘇慕躺在**,百無聊賴地想著,他總覺得柳瀟然看著自己的神色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樣了,這幾回撞見他在看著自己,對方似乎總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

但要是說究竟是哪裏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反倒是每次仔細琢磨的時候都覺得心跳得比平常厲害些。

他翻來覆去地想了好一陣,最後還是沒能擋住這幾日連軸轉的疲憊,睡了過去。

但府衙之內,依舊有人在望著窗外的明月出神。

蔣玉佇立在窗前,思緒卻是不斷翻湧,再過幾日,便又是恩師的忌日了,無奈此次事發突然,他隻能隨軍而行,也不知曉此時趕回去還是否來得及。

思及七年前的這一日,他依舊覺得心上落著一塊大石頭。

七年,足夠讓真相變成皚皚白骨,也足夠讓世人隻記住那個公之於眾的結局。他是為了洗清恩師冤情而選擇離開故園,拋棄曾經最引以為傲的文人風骨,成為了一名將士,九死一生也從未後悔,隻求有朝一日能在其中發現蛛絲馬跡,但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他依舊無法觸碰到當年事情的真相,甚至連接近當時處理此事的那些人都做不到。

卑微的出身或許已經注定了他無法做到任何事。

就在蔣玉努力消化心中的這股挫敗之感時,他突然瞥見不遠處有一個黑色的人影迅速地竄了過去。

“誰?”他立刻警覺起來,隨即便推開了門追了上去。

他的心中隱約有自己的猜測,卻一直逼著自己不去想。

在軍多時,他本沒有什麽武功的底子,但在戰亂之中練就了一身耐力,即便如此,眼前的黑影與自己的距離依舊越來越大,眼看著人輕輕一躍便上了屋頂,蔣玉咬咬牙,甚至沒來得及和門口的守衛交代清楚,便跟著追了出去。

街上早已空無一人,各家都已經熄了燈火。

眼看即將跟丟,蔣玉不想再就此錯失,緩了一口氣後朝著黑影的方向,用足以讓對方聽清的聲音喊道:“小景!是你對麽?”

黑色的人影一頓,似乎有那麽一瞬間,黑影好像真的有轉過身的趨勢,但一刹過後,那人卻是腳尖一點,繼續往前飛身掠去。

蔣玉沒再繼續跟上去,雖然隻是一瞬,但也足夠讓他確定,此前自己沒有認錯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好像是不是已經沒什麽懸念這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