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王大夫所說, 黑三在夜裏頭果然睜開了眼睛,隻不過看到床邊圍著的人,又差點沒厥過去。

他自然不知曉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隻記得自己那日因為吃壞了東西, 所以和人喝酒到一半便出去了, 但等他回來的時候, 在路上突然覺得頭暈眼花, 腹部也開始絞痛起來,掙紮了一會之後便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識。

他雖然不認得蘇慕和陸靈玨,可這柳瀟然可是他親眼看著摔下懸崖的,而正巧屋內光線昏暗陰森, 看上去幾人的臉都是晦暗不明,因此黑三摸了摸自己的臉,篤定自己必然是已經到了陰曹地府,忙不迭地開始喊冤。

“不是, 那天真不是我把你弄下去的, 我當時就是站旁邊看著, 我真沒動手啊, 你這……”他的聲音突然弱了下去,“你這不能趁著我死了報複我吧。”

蘇慕在一旁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了,這黑三看著虎背熊腰很是凶悍,原來這麽怕柳瀟然啊。

轉念間,他突然又想到了柳瀟然那個在京城廣為人知的綽號,不禁覺得真有意思,這果然是能鎮得住小鬼的活閻王。

柳瀟然內心毫無波瀾, 皺著眉看著眼前這個胡言亂語的人, 非常認真地在思考是不是毒藥殘留在體內會致使人的神誌不清, 卻不想身旁突然傳來了一聲輕笑,他有些疑惑地偏過頭,蘇慕一見要被抓包,趕緊咳嗽了一聲,掩蓋了過去,小聲道:“看起來他比李河要容易說話得多。”

不用他們倆發話,陸靈玨已經先一步當起了陸牛頭。

“呔!你還知道自己害人不淺啊!到了我這地府還不說實話,立刻就把你拖進畜生道,再也不能轉世為人,並且——嗯,每一世都會死得很難看。”他把眼睛瞪得滴溜圓,“說不說!”

這邊蘇馬麵也接茬道:“聽說那人間新出了一種極其殘忍的吃肉的方式,把那,誒就是那些牲畜都綁在棍子上,用小刀一片片地把那肉都給片下來,然後放進滾燙的湯水裏煮熟了吃,據說鮮美得很啊,隻是可憐那牲畜,活生生地被人剜下肉來,卻連叫都叫不出聲,就這麽一片——一片——”

“夠了夠了,我不要做畜生,我不要做畜生!”黑三從**滾了下來,對著柳瀟然就磕起了響頭,“二,不,三位,三位大人,我都是情勢所迫,都是那李河李刺史讓我們這麽做的啊,你們大人有大量,放過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見他似乎確實被嚇得夠嗆,蘇慕忍著笑意,繼續問道:“你們究竟是怎麽在那裏紮寨的,那些姑娘又究竟是怎麽回事,都一五一十地招來,我們再考慮是不是能對你酌情從寬處理!”

黑三立刻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抖了出來,這人都已經死了,從前的那些顧忌都實在算不上什麽了。

“我們本來是紮寨在那山間的一窩劫匪,本來也沒什麽,就是做些打劫過路人的小生意……”他說話的聲音又微弱了下去,那從前做山匪時,在他刀下死的人可比後來多多了,但這不能說,他隻能咽了口口水,試圖蒙混過去,卻沒想陸靈玨立刻接話道。

“哦?殺人滅口劫財劫色的小生意?”他尾音上揚,極盡嘲諷,聽得黑三又是一抖。

“不不不不,大人,我們那都是生活所迫啊,我們都是沒家的可憐人,這才想著靠這些混口飯吃,都是為了生計啊我們不是有意要害人的——”

眼看陸靈玨就要繼續痛罵下去,蘇慕趕緊攔住了人,把話題繞了回來:“那李河是怎麽找上的你們?那山寨裏的姑娘又被你們送去了哪裏?你要是如實告知,興許還能將功折過,落個稍微好些的去處!”

劫匪們殺人滅口的卷宗應當大多數都還存放在府衙庫房之內,一查便知,眼下還是要趕快問出有關此事的線索。

黑三抖成了篩子,哪兒敢不說,趕緊接著往下說道:“我們紮根在山上,那從前官府也是派人來剿過幾次,無奈不熟悉地形,也都不能奈我們如何,直到有一日,我們山寨裏來了一個人,那人自稱叫做顏慧,說是要和我們談一樁大生意,還說若是此後能達成合作,再也不會有官府來管我們,從前我們做的事都可一筆勾銷。”

“我們一開始也是不信的,但他說的實在是鼻子有眼的,我們就想著,試試也成,畢竟我們不虧本,他便說第二日就會把貨都送來,我們哪曾想他說的貨竟然都是些年輕姑娘。”黑三咽了口口水,很是緊張,搓著手說道,“第二日那人把人都送到了之後便離開了,還說每隔十幾日他會過來一趟,帶走幾個,而日後需要我們做的一來是看管這些姑娘,二來是去他所吩咐的地點,把人都接上帶回來,而其餘時候若是我們需要有人掩護,他讓我們便去尋那刺史李河。”

柳瀟然聞言冷冷反問道:“那些姑娘不是你們抓的?”

黑三隨即狠狠地點了點頭,這一點他是真沒扯謊:“我們就是去那個地方接上人,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那顏慧的身邊有不少武功很高明的人,可能也是用不上我們。我們每辦完這一趟,顏慧便會賞我們一箱金銀,這人怎麽能和錢過不去,加上又從來沒人來查我們,便一幹就是這兩三年。”

“沒了?”陸靈玨眯起了眼睛,聲音也帶著威脅的意思,“你要是敢隱瞞——”

“真沒了真沒了,我們知道的東西就這麽多了,那顏慧素來都不告訴我們這些姑娘是用來做什麽的,而且我們隻管接不管送,每回都是他帶著人走的,去哪裏我們是不知道。”黑三簡直都要哭出來了,他這輩子雖然是幹了不少壞事沒錯,但那麽多的姑娘要是算他頭上,他恐怕是這永世都做不了人了,“但是但是,我想起來了,有一日我本來是給顏慧去送些茶點的,進去之前似乎聽到裏麵有人在說話,提到了京城什麽的,但是聽不清,後來我進去的時候卻發現裏麵沒什麽人,因此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

蘇慕和柳瀟然頓時都是心神一凜,這些姑娘的去處竟然是京城?

天子腳下,誰敢如此膽大妄為?

若說之前還是有些隱約的猜想,那麽現在算是坐實了幕後之人必然是個權傾朝野的人。

等到三人從屋裏出來,蘇慕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一陣涼意。

在這個時代,真相可未必真的都能大白於天下,若是有人刻意隱瞞,這些姑娘的存在連同他們本身,都可以被輕易地抹殺。

就連陸靈玨也感受到了此事非同小可,難得的板著臉沒說話。三人沉默地走著,迎麵跑來了一個歡快的小身影,直接撲進了蘇慕的懷裏。

“小石頭?怎麽了?”蘇慕把人扶穩,蹲下身問道。

小石頭這幾日找回了自己的師父,心情好的很,又因為和蘇慕算是同生共死過一會,因此對他格外親熱,這會也是清脆地說道:“我找你一天想和你玩啦,但你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這些日子承蒙諸位關照了。”

蘇慕一抬眼,便看到前些日子那個和陸靈玨一同被救下來了的小石頭的師父站在不遠處。

溫夙在小石頭的身後微微點了點頭,隨後朝著陸靈玨道,“此前不知曉是你救我,一直未表謝意。多謝相救,溫夙來日必報。”

這下輪到陸靈玨摸不著頭腦了,他此前覺得這人不說話若不是腦子不好使,那必然就是和自家大人一樣惜字如金,冷颼颼地不願意和人講話,怎麽現在看起來他說話頗為柔和,倒是看不出曾經對自己愛答不理的模樣。

似乎是聽見了他內心的疑惑,小石頭擺了擺手,走到陸靈玨的邊上拍了拍他的手臂:“哎呀你不要和我師父計較嘛,他反應比較慢,受傷的時候尤其慢,看誰都不對勁,之前對你不說話那隻是他還沒反應過來,現在好啦,他終於明白是你救的他了!”

陸靈玨幾乎都要落淚了,這世上居然真的有反應這麽慢的人嗎?他們一起呆的那幾日不算,救出來之後也躺了兩天了,才意識到自己被人救了?

他沉痛地點了點頭,對於小石頭見怪不怪的模樣表達了由衷的敬意:“想來你應當也是很不容易。”

小石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也沒有啦,我師父除了這一點之外都很厲害!”

蘇慕也同樣對這巨長無比的反射弧表達了驚訝,調整了下自己的表情之後,他開口問道:“溫公子可是因為這山寨之事被人暗算才重傷至此?”

溫夙聞言點了點頭,雖然他也是今天才想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計了。

“那人燃的香料裏有迷藥,而我對於這些沒有什麽防備,因此才會變成如此。”溫夙說話時神色極其認真,既不因為被人陷害而惱羞成怒,也不因為這件事而傷春悲秋,似乎全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山寨之事可是已經解決了?”溫夙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是其中哪個在管,便跟著自己的直覺看向了一直都沒說話的柳瀟然,他雖然反應比別人慢一拍,但直覺總是異常準確。

柳瀟然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告訴無關人員,但陸靈玨已經一股腦地開始往外倒了。

“算不上完全解決了,還有些姑娘沒找回來。”

溫夙轉過身,接著問道:“她們去了哪裏?”

陸靈玨一愣,反問道:“怎麽?你要去找她們麽?”

溫夙點了點頭,語氣毋庸置疑:“鋤奸扶弱,本是吾輩之責。”

作者有話要說:

小石頭的師父終於醒了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