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兩人都是一愣, 蘇慕聽清了之後倒是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古時世家多有紛爭,李河又是柳瀟然的爹那輩兒的人,指不定說的是哪年的老黃曆, 但既然秦安和和白芷都沒表現出什麽異樣來, 自己應當也犯不著為了這些和柳瀟然有什麽嫌隙。

但出他意料的是, 柳瀟然似乎很在意這句話, 轉過身後語氣更冷:“你說什麽?”

李河卻隻是眯著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吹了口氤氳在眼前的霧氣,再沒說話。

高煥的聲音響了起來,打破了屋裏那一刹的寂靜, 他推開門後還有些摸不清楚情況,剛剛陸靈玨顛三倒四地也不知道說了個什麽東西,但他隱約也能判斷出來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因此匆匆忙忙地便趕了過來。

一推開門, 他就覺得屋裏的氛圍很不對勁。

楊平瑟瑟縮縮地躲在角落, 那樣和癱在地上沒什麽區別, 而李河則是在桌上悠然地喝著茶, 一點不像幾個時辰前在正廳那般虛弱的模樣,門口的兩位更是神色各異,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思慮再三後,他對著楊平先厲聲道:“堂堂主事這般樣子成何體統,還不趕緊從地上起來!”

楊平聞言立刻又是一哆嗦,等人爬起來垂著手站好後,高煥才問正一臉凝重的柳瀟然道:“到底怎麽了?”

柳瀟然隻能暫且壓下心上那陣強烈的不悅, 將事情從頭至尾地捋了一遍, 略去了無關緊要的細節之後, 高煥終於明白了,這豈止是案子,這分明是件要案。

本來還想著若是這邊李河是真的,尚且能把球踢給他,自己也可以放心地撒手回自己的老巢,但沒想李河是真的不錯,傷天害理的事卻也全是他本人幹的。

他素來最討厭寫那些麻煩得要死的公文,如今碰上這件案子也算是徹底傻眼,別說寫清楚後呈報陛下了,他這會都還隻懂了個大概呢。

他沉著臉看向了李河,他在京城之時因為自家姐夫與這人算是熟識,這才見過幾麵,從前看著人也挺正常,就是個處處瞎講究的老古董,怎麽著在望江不過幾年,竟然變成了這般心機深沉的人。

高煥摩挲著腰間的長劍,心情很複雜地開口問道:“他們說的,你都認了?”

李河放下了杯子,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雲淡風輕地回答道:“是,都是我做的。”

高煥見他的樣子就氣更不打一處來,態度也不耐煩了起來:“李大人可真能耐的很啊,堂堂刺史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我就不明白了,你都位高權重了,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李河沒等人說完就開始搖頭,等到高煥話音剛落,他便緊接著答道:“哦不不不,高將軍,小小刺史如何算得上位高權重?這人的貪心何曾會有盡處?你也未必就甘於留於此位上罷?”

高煥一愣,隨即有些不耐煩地回道:“怎麽,是你犯了事兒還是我犯了?老子就算不想在這位子上待了也從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問心無愧!倒是你實在是讓人沒想到啊,從前多講究禮義廉恥的一個古板,怎麽著,這些姑娘家家的就能幫你得到更高的位置?你也不看看這什麽出息,對著一群姑娘家下手,還反問我?你也配?”

若非考慮到現下李河還是刺史的身份,高煥早就像軍中一樣開始罵人了,眼下隻能壓著火氣,但依舊把李河懟得臉色都陰沉了些。

“還愣著幹什麽,把人給我帶下去好好看管,這府衙裏的人一個都別給我落下,都給我看緊了,一個個地查!”

府衙內頓時又亂成了一團,好在高煥帶來的人手足夠多,很快控製住了情況,挨個審訊起來,這其中的人多半都沒見過這樣的陣仗,與李河這件事有些聯係的,也都全招了個幹淨,氣得高煥又是一陣腦仁疼。

“這李河還真有本事啊?這望江城真就他一手遮天了?我說怎麽我前幾回來的時候絲毫不知道這裏麵有這麽大的破事兒,敢情知道的人都為他是從,連吱聲都不敢?”

“還有沒有王法了?”他氣得把那些寫了口供的紙一拍,連一旁的硯台都抖了抖。

柳瀟然在一旁垂著眼沒說話,他雖然也為李河之事覺得惋惜和不解,但同樣也為這背後還未現身的主使而有些憂心。

“你們不會是一路人。”

這句話宛若咒術一般,不斷地在他的腦中閃回,波動著他本就有些不安的心緒。

“怎麽了?臉色不大好啊,這邊沒什麽事了,交給我就好了,回去休息吧,不然回去你娘又要修理我。”高煥抬起眼看了眼柳瀟然,趕緊開始趕人,“你也知道我雖然皮糙肉厚的可也經不住你娘的折磨,趕緊休息去吧。”

柳瀟然這回倒是一反常態地很是聽話,點了點頭便離開了,倒讓高煥頗為訝異。

“嘿喲,今天這小小子怎麽聽話?”他一麵打量著柳瀟然離開的身影,一麵對著站在一旁的蔣玉道,“這樣子,多半有什麽事兒不肯說呢。”

也正如高煥所猜,柳瀟然回去之後根本沒進自己的屋裏,而是在院子裏坐著發呆,一直到蘇慕在他身後出聲喊了一聲,他才從紛雜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蘇慕本來是打算睡了的,這麽多事連軸轉,他早就身心俱疲,本想去找葉蓉姑娘問情況的事也被迫又得推遲一日,正打算關了窗好好睡一覺,就發現窗外坐著一個很是熟悉的身影。

柳瀟然坐得端正,若非這確實是月黑風高的夜間,蘇慕還以為他應當是在認真聆聽什麽重要人士的講話,見他半晌都不帶動一下的,蘇慕還是決定提醒一下這位覺得自己是個鐵人的柳大人。

“柳少卿,不回去休息麽?”蘇慕剛到外麵便被風吹得一個激靈,把本來的困意吹走了大半。

柳瀟然的身形微微一僵,轉過身看向了蘇慕,隨即蘇慕便發現,柳瀟然靠在桌上的那隻手攥得緊緊的,似乎有些緊張,頓時有些茫然。

怎麽著,這是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

他環顧了下四周,琢磨著這周圍應當也不該有什麽人在盯著他們罷,那柳瀟然怎麽這副模樣。

蘇慕不禁也緊張了幾分,在柳瀟然對麵坐下後,做好了對方要和自己說什麽關於案情的大事的準備,嚴肅地看著對方,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些。

柳瀟然似乎還是有些躊躇,就在蘇慕都要懷疑這不是什麽秘密不能被自己知道的時候,對方終於開口了。

“有一些事,我覺得或許應該如實告知。”

蘇慕一麵點頭,一麵又在心中打起了鼓,這麽嚴肅,那事兒得多大。

“李河所說的,我父親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母。”他頓了頓,繼續往下說道,“是當今聖上親封的淑妃,也是寧王的母妃。”

蘇慕先是微微一驚,他能猜到柳瀟然必然身世顯赫,卻也沒想到竟然還算是皇親國戚,那寧王居然還能算是他的堂兄弟,但隨即他便也覺得事情如此,便也算解釋的通為何寧王一副與柳瀟然熟稔的模樣了。

“怪不得……”他喃喃道,隨即點點頭應道,“原是如此,然後呢?”

柳瀟然見他似乎接受得頗快,本想解釋的話便梗在了喉口,過了一會才問道:“你……你不介懷?”

蘇慕更迷惑了,柳瀟然這話問得奇怪,自己應該介意什麽?

他揉了揉自己被風吹得有些僵硬的臉,搖了搖頭:“這有什麽好介懷的?柳少卿是指什麽?”

柳瀟然這下更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他平常不願別人提及自己家世,便是最厭惡別人認為自己是因為這層身份才得以嶄露頭角的,而李河有意無意提及姑母,更說了那般話,讓他尤為不安。

前幾日與蘇慕的那番交談,自己說的那般絕對,若是有朝一日蘇慕知曉了自己的家世,是否也會覺得自己隻是因為有人庇佑而無所畏懼,又或是將自己劃歸為寧王一派引起誤會,逐漸生分,這都是他所不願見的。

更何況,顏慧曾在他麵前有意無意地暗示過,這一切的幕後主使,甚至有可能便是寧王一派。

因此他才決定主動來向蘇慕坦白這些,在他身邊,除了陸靈玨這般與他一早便熟知的人外,若沒有人刻意打聽,因他一向忌諱別人提及,便都是不知曉他的姑母便是柳淑妃的。

話是說完了,但蘇慕既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驚訝,也沒有因此生出厭惡來,這讓他頗為不知所措。

蘇慕此刻也在心裏迅速盤算著,柳瀟然如此介意這般身份,難不成是這寧王與自己家有什麽過節?可也沒聽旁人提起過啊,這安定侯府雖然自從蘇儀死後就有些落寞,但也沒有被人整過,還算是過得安生,不應當啊——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柳瀟然卻像是突然卸下了力氣,低低地鬆了一口氣後垂下了眼:“你不介懷……那便好。”

蘇慕正想開口,柳瀟然便突然又看向了他,如同之前無數次對話的時候那般,神色專注又認真地說道:“若以後你對我有任何疑慮,都可直接問我,我絕不會隱瞞你,我……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任何的誤會。”

蘇慕瞬間忘了自己剛剛想說些什麽,大腦短暫地陷入了一片空白,這算什麽?

這可是大理寺少卿,這可是號稱鐵麵無私□□權貴的大理寺活閻王啊?

他這回露出的神色比剛剛聽見柳瀟然是寧王的堂兄弟還震驚。

這說話的是柳瀟然本人?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為什麽蘇慕沒注意到顏慧的話,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柳瀟然和寧王有關係,所以肯定不會往這方麵想,但是柳瀟然知道啊,又很介意,所以會很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