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蘇慕的心裏不是特別平靜, 但柳瀟然的神色實在太過較真,讓他覺得自己此時要是懷疑這句話的可信度或者是麵前這人的真實度都是一種罪惡且欠揍的行為,因此他還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放心吧,我會的。”

他保證完之後, 又趕緊接上了一句:“但我還是覺得, 我能對柳少卿你有什麽疑慮?”

柳瀟然抬起眼看著他, 神色更為複雜:“我從前也未曾想過, 李河那樣的人會是這樣的結局。”

蘇慕聞言一愣,萬萬沒想到柳瀟然會用李河來反駁自己,但眼下他根本無法將這兩人聯係在一起,因此幾乎是脫口而出地回答道:“柳少卿肯定不會如此。”

“為什麽?因為我……家世顯赫?不會落到那般無人問津的地步?”

若換了旁人, 蘇慕幾乎就要覺得對麵是在故意和自己抬杠了,但他能從柳瀟然的眼中看出,對方似乎真的很擔心這個問題,又聯係到此前幾個時辰柳瀟然身邊的氣壓比從前更低的情況來看, 這人興許已經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了許久了。

雖然他有點想不通一個明明是三好少年的人怎麽能開始擔心自己一下子變成年級倒數, 但依舊絞盡腦汁地開始給人講道理, 試圖說服柳瀟然一個人變壞的可能性不僅和外界環境有關係, 更和一個人的內心有很大的關係。

“那蓮花還出淤泥不染呢,總有人能在各種各樣的困境和逆境之中依然堅守初心的。”蘇慕語重心長,甚至覺得自己像個初中班主任在關愛自己班上成績最好的獨苗苗,“柳少卿你守的真相,一定不會辜負你。”

眼看柳瀟然又要反駁自己,蘇慕又找了新的話來堵:“好,退一步說,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 那不是還有辰初, 還有白夫人,還有那麽多在你身旁的親人朋友,他們肯定都不會放任你沉淪的,那李河是因為在世上已經沒有可親可近的人才會墮落至此,柳少卿你可不一樣。”

柳瀟然這回沒再開口了,就在蘇慕剛鬆了口氣,同時油然而生了一種成就感的時候,對方突然開口問道:“那你呢?”

蘇慕險些被自己那口沒咽下的氣嗆到,緩了一會後才有些茫然地問道:“什麽?”

柳瀟然的皮膚在月光下顯得白皙而光滑,此時他垂著眼,好看的眉眼被兩側的發絲遮住了些許,眉頭也有些微微地蹙起,沉默了一會之後才繼續問道:“若我有一日真的如李河一般沉淪泥淖,你……”

蘇慕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來自己剛剛是真沒聽岔,柳瀟然居然還真是這個意思,不對,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先不說這個前提實在是很難成立,這句話——他覺得自己似乎現在才聽懂柳瀟然剛剛跑來和自己解釋的理由。

像是冰雪消融之後,萬物帶著朝氣破土而出般,那股呼之欲出的欣喜感讓蘇慕的語氣都歡快了幾分:“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

柳瀟然聽到回答後驀然抬起頭,便撞進了對方眼眸之中,蘇慕的眼睛一如往常般幹淨澄澈,如今更是映照著點點星光,讓人不舍得移開目光。

“柳少卿,我們現在是不是算是朋——不,友人了?”蘇慕趁熱打鐵,湊過頭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從來還會覺得這句問話顯得很多餘,覺得朋友之間還能不知道自己是朋友麽,但現下他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答案就像一個承諾般,像小時候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雖然幼稚,但卻能讓人無比安心。

等到了那一句意料之中的“嗯”後,他突然覺得雀躍起來,看上去是有些沒出息,但這確實是來到這裏後,第一個完全不因為他的身份,更不因為他是蘇慕而交到的朋友,而且,這可是柳瀟然誒。

至少想讓陸靈玨承認與自己是朋友絕對比讓柳瀟然承認難得多。

似乎是被蘇慕眉梢之間突然躍上的歡喜也感染了些許,剛剛那一句話出口時的些許別扭如今也被這股自心底而生的暢快而吹散了,柳瀟然自己都未曾發現,他的眉頭早已不似先前緊鎖,甚至極為難得地舒展了開來,連唇角都微微勾起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同時,他想到了一個在心中重複過無數遍卻難以問出口的問題。

“喻之。”柳瀟然看著他,問道,“我可以這樣叫你麽?”

“當然。”蘇慕眨了眨眼,思緒又被帶回了許久之前,他笑著搖了搖頭,“柳少卿,我明明很早之前便說過你可以這般叫我的。”

“言軒。”柳瀟然微微皺起了眉,開口糾正道,“禮尚往來。”

蘇慕顯然是沒想到和謫仙一般的柳瀟然還能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又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點頭應道:“好,言軒。”

“咳,天色不早了。”他站起身,“回去休息罷。”

蘇慕剛點了點頭,打算告別的時候,柳瀟然又叫住了他,他一轉過身,便看到柳瀟然沐浴在月光之下,白衣上都流淌著皎皎月華。

“嗯?”

“我那日並非質疑你貪生怕死,隻是……這些事本都是我分內之事,你隻是被無辜牽連而已,我不想你因此受傷或是——”

蘇慕本來都快忘了這碼子事了,雖然為著這件事也算是和柳瀟然頭一回擺了臉色,但如今柳瀟然提起後,他簡直就想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過了一晚上便就想通了這一點,柳瀟然必然是出於好意才會如此說,但前一日剛對人那種態度,他這才覺得別扭,根本不敢去看柳瀟然,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表現得更詭異了。

他頓時舌頭有些打結,捋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回道:“不不,不是,那就是我的問題,我該知道的,隻是當時那個……”

柳瀟然見他似乎想要解釋,但又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便很是好心地替人解了圍:“不管如何都是我言有歧義,既然你並不在意,那便最好了。”

蘇慕趕緊圓潤地順著台階下去了,搖了搖頭道:“所以我們都快去歇下罷,這已經這麽晚了,不好好休息第二日一定沒什麽精神,我便先進去了!”

“明日見,柳——言軒。”蘇慕走進門前,扒拉著門框又回過了頭,“可別再想那些事兒了,你和別人不一樣。”

看著門被人關嚴實,柳瀟然才動身往屋裏走。

聽到輕輕的一聲門響後,蘇慕才放心地脫了衣服躺到了**,或許正如書上所說一般,每到夜間,人的思緒似乎會格外容易脫離原本的軌道,他幾乎能想象到第二日自己想到今晚說的話時必然會覺得奇怪得很。

但他不後悔。

有些話總還是需要說出口,才能撥開人與人之間相隔的那層薄紗。

果不其然,第二日蘇慕一睜眼,腦子裏便開始自動回想昨夜的那些話,先是對這究竟是不是一場夢進行了合理的探討,隨後確認了這的確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後,他又開始覺得自己的臉一陣陣地發燙。

奇了個怪了,也不多大的事,不就是交了個朋友麽,至於嗎?

他麻木地揉捏著自己的臉,試圖用手上有些冰涼的溫度使得臉恢複原狀,好不容易覺得可以出門了,卻是剛一出門便撞上了柳瀟然。

好消息是,旁邊還有個陸靈玨。

壞消息也是,旁邊還有個陸靈玨。

陸靈玨早就恢複得活蹦亂跳的了,探出了一個腦袋,和蘇慕打了招呼。

“喻之喻之!我們正要來找你呢!”他笑嘻嘻地說道,“你今日是不是要去瞧瞧那些被救出來的姑娘,我們和你一起去,大人說也要去問些事情,而且而且為著我大難不死,要請我吃飯呢!”

蘇慕也笑著點了點頭:“好啊,那便一起罷。誒辰初,那位和你一同被救回來的,小石頭的師父呢?他情況如何?”

陸靈玨歪著腦袋想了想,從柳瀟然的右手邊溜了出來,勾上了蘇慕的肩膀,小聲地說道:“他中間倒是醒過,但除了安慰了小石頭幾句,依舊對其他人都不怎麽搭理,誒你說這人是不是……這裏有點不好?隻認識一個人?”

蘇慕拍了拍他掛在自己身上的那隻手,也小聲說道:“小石頭說了,自家師父是大俠,脾氣奇怪點也是有道理的。”

“我可是,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誒?要是沒有我,他早就死了,而且你都不知道,昨天審訊李河和楊平都說看到了血跡以為人死了才沒繼續管的,陰差陽錯的,李河覺得這人死了,楊平覺得是我死了,嘿嘿嘿結果看到我們倆都沒死成,哎喲那臉色——”

陸靈玨正說得起勁,就覺得領子上搭了一隻手,隨即便被人提了起來。

“大人大人,你怎麽又提我,我幹啥了我又?”陸靈玨不解,委屈地望向了柳瀟然。

後者神色平靜,隻是淡淡地說道:“什麽時候辦完事,什麽時候用飯。”

陸靈玨乖乖地閉了嘴,神色也變得正經起來,如果忽略掉他表情中對吃食的渴望的話,看上去還挺像那麽回事。

蘇慕被他的模樣逗得想笑又不敢笑得太大聲,怕傷人自尊,便轉過了頭道:“柳少卿,那我們走罷。”

話出口後,蘇慕還沒什麽感覺,他純屬叫得太過順口,但陸靈玨憑借多年和柳瀟然打交道的經驗來看,他親眼看著自家大人突然露出了一分有些失望的神色,隨即他便感受到了一道涼颼颼的目光。

“陸辰初,你留在府衙上。”

作者有話要說:

陸靈玨:我沒惹你們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