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角處, 蘇慕與李河撞了個正著,他忙不迭地開始道歉,拱了拱手關心道:“李大人沒事罷?”

李河見是蘇慕,神色微微一變, 開口道:“無事。”

兩人就此沉默地擦肩而過, 蘇慕走出幾步之後腳步微微一頓, 轉過身看著李河離開的方向輕輕歎了口氣, 如若可以,他更希望一切都不過是自己想錯了而已。

李河背著手到了一間屋子門前,剛敲了敲門,裏麵便傳出了杯子落地的清脆響聲, 疑惑間,便有一人哆哆嗦嗦的聲音傳了出來:“誰……誰在外麵?”

他沉著聲應了一聲:“是我。”

嘎吱一聲,門被打開了,裏麵赫然是麵色慘白的楊平, 他幾乎是控製不住地在哆嗦, 開門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見是李河後麵色更加難看:“李大人, 你……”

李河見他的模樣便皺起了眉,點了點頭道:“進去再說。”

等到楊平合上門,李河立刻開門見山地說道:“你當日不是信誓旦旦說已經處理好了麽,怎麽陸靈玨還活著?”

楊平抖得更厲害了,那日他按照李河的吩咐將陸靈玨丟下密道,本想著這樣的高度不把人摔死也能半殘,但卻沒想進到密道之時隻見其中雖有血痕, 卻無人影, 他曾隨著血跡一路找出去但卻無果, 想到脾氣陰晴不定的李河,他便覺著若被李河知曉自己將人弄丟了,自己必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想著陸靈玨受著傷應當活不久,這才情急之下扯了謊,說是自己已經將人處置妥當了,彼時李河也正在思索與柳瀟然周旋的方法,倒是沒細究這件事,卻沒想這最後竟成了最大的隱患。

他飛快地瞥了一眼屋內的某個擋得嚴實的角落,瑟縮了一下:“你……你真是李大人?”

李河聽後更為不耐,一揮手便道:“我究竟是誰你還分不清?”

楊平又咽了口口水,繼續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死的是,您的……”

“養兵千日終有一日之用,這番倒也不枉我養了他這許多年。”李河嗤笑了一聲,“不虧。”

說完,他便看向了楊平,臉上的神色更為高深莫測:“你今日埋下了禍根,若無法善了,你知道會有什麽下場,甚至無需我動手,你便會消失得幹幹淨淨。”

“要麽趁他什麽都還沒說的時候讓他消失,要麽……”他後麵的話沒再繼續說下去,但楊平早已知曉他的意思,很是欲哭無淚。

兩邊都想讓自己死,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情況已經明了,李河正要起身,裏屋的簾子突然被人一把掀起,陸靈玨揉著自己的肩膀走了出來,他擺出了一副很是求知若渴的表情:“不知李大人,是想讓誰消失得幹淨啊?”

李河這邊一愣,門便被人從外推開了,蘇慕和柳瀟然也走了進來,他這會才反應過來,立刻對楊平怒目而視,後者則是打了個哆嗦,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李大人……這……這小人實在沒有選擇的餘地啊……”

李河見已經無法挽回,索性也就露出了原本的麵目,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坐了下來,甚至給自己斟上了一滿杯茶水,對著三人道:“算計我?”

柳瀟然見他如此的反應更是覺得心情複雜,在他的印象裏,這位李大人曾經是最講究禮法之人,但如今他的所作所為,卻是最不為禮法所容的事。

陸靈玨見蘇慕和柳瀟然都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幫著開口問道:“李大人,你還有什麽要為自己解釋的麽?比如說你是不是也有什麽把柄落到了別人的手裏,或是有什麽人也拿了你的什麽人來威脅你?否則就你剛剛承認的那些來看,謀害朝廷命官就已經是重罪了,再加上私通山匪,誘拐女子……你這罪可不輕啊?”

李河聞言絲毫不慌,甚至悠然地抿了口茶,輕笑了一聲:“那又如何?不過一死罷了。”

蘇慕歎了口氣,早先他們便已經得知,李河除了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弟弟之外,實在算得上孤家寡人,妻兒都已經身亡,更無父母在上,無怪乎能有如此底氣。

“為何?”柳瀟然皺著眉,問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他雖然與李河交集並不多,但他畢竟是父親多年的友人,見到這人墮落至此,他不理解。

李河被問得微微一怔,過了許久之後,似乎後知後覺地才意識到柳瀟然在問什麽,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他笑得更為大聲,笑夠了才問道:“為何?這需要理由?哦我是忘了,你和你的父親一樣,都是隻信書上那些聖賢言的人,但是啊言軒,這世間上有太多東西——比那些你們苦守的大道理好多了,權勢,地位,甚至是珍寶,都比那些空泛的東西好得多。”

“你摸得著,你也看得見。”

李河站了起來,步伐有些不穩,他靠近了柳瀟然,神色變得懷念起來:“我的曦兒若是沒有早亡,現在應當就比你小上四歲,從前我與你父親煮酒之時就常玩笑道,等到你們二人都到了該婚配的年齡,就將你們湊成一對。可惜……你父親去的早,曦兒……也沒能長大成人。”

蘇慕聞言一驚,他本以為柳瀟然的父親隻是與李河相識,卻不想二人竟是如此要好的朋友,連下一輩的婚姻大事都給安排上了。

也就在這時,李河話鋒一轉,眼中露出了些許凶光來:“我也曾經克己複禮隻為大道之行,我不想去信這些嗎?我信,可結果呢?結果就是我處處被人彈劾,結果就是我的曦兒在白日落水卻無人施救而喪命,我的夫人因為悲痛過度而遺憾離世,這個世道——還有什麽出路?”

“那宣懷是個什麽東西?他以莫須有的罪名嫁禍於我,而偌大朝堂竟無人信我,一紙詔書便是貶黜至荒蠻之地,我卻毫無招架之力。”李河的眸色怒意更甚,“世道既然不公,那我又何須再護守那些所謂的禮儀道法?”

“你既然也曾膝下有女,又如何忍心將失去愛女之苦加諸在如此之多的無辜百姓身上,那山寨之中的姑娘,又何嚐不是命苦的人家?”蘇慕想到了如今依舊不知去向的諸多女子,更覺得李河的這番話沒有道理,即便他有過苦難的過往,這也不該是他將痛苦加諸在別人身上的理由,他看著李河,繼續問道,“她們究竟送去了哪裏?你的背後之人又是誰?”

李河又是一愣,隨即卻是眯了眯眼睛,答非所問地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蘇慕思索了許久,很是糾結該不該告訴李河自己到底是誰,但沒想到李河突然接著說道:“剛剛便似乎聽見有人提及蘇小侯爺,你是安定侯蘇儀之子?”

見蘇慕承認了,他便又露出幾分沉思的表情來,過了許久才答道:“我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好,又為何要去操心別人家的女兒,這沒道理,至於她們的去處……”他搖了搖頭,“我不會說的。”

陸靈玨在一旁本就聽得牙癢癢,聽到這話恨不得給這人狠狠來上一拳,這人分明絲毫沒有罪犯的自覺嘛!

柳瀟然見這人確實沒什麽要繼續說的了,立刻吩咐陸靈玨道:“去請高將軍過來。”

李河似乎也全然不介意,甚至又坐回了凳子上,喝著茶等著高煥前來,但在屋內陷入寂靜的當口,他突然開口問道:“你們是如何發現我有異的?我那同胞弟弟竟然沒瞞過你們?”

“本來也不算確信,隻是你那胞弟的左手上的繭子比起右手更為明顯,我當時便有些懷疑,他可能慣常所用的手為左手而非常人所用的右手,而在密道之內,我們曾看到牆壁上有被人劃下的痕跡,幾乎都是左邊收力的模樣,說明那刻下痕跡的人,也多半慣用左手,但是你——並不是。”蘇慕示意了李河如今端著茶水的手,也是左手托著茶盞,右手用杯蓋撥弄其中的茶葉,“這些東西若非天生,很難後期做到毫無兩樣,因此才覺得或許可以一試。”

李河也跟著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是沒想到這樣一個動作也能成為自己的尾巴,隨後便露出了幾分讚賞的表情來:“倒是頗有些小聰明。”

蘇慕也不知該用什麽表情來回答這句不知道算不算誇獎的話:“不過是佐證而已,你既已經承認,那便也算不上什麽了。”

李河又是一笑,歎道:“沒想到這有朝一日,居然還會栽到小輩的手裏,本來山寨已毀死無對證,卻不想你竟然招來了高煥,逼我使這一招金蟬脫殼,竟是這般都還無法逃脫,果然是天要亡我。”

柳瀟然如今對這人已經是失望至極,冷冷開口道:“即便今日你僥幸逃脫,天理昭彰,你也難逃罪孽。”

“好一個天理昭彰,你果然像極了你爹。”李河喝了口茶,搖了搖頭,“你和你父親如何能與我一樣,你的父親有個好妹妹,你更是家世顯赫,如何懂我們這樣一步步爬上來的人的難處?若無靠山,如何站穩腳跟,我怕是現在還在荒蕪之地。”

“你們興許看不得這般行徑,那也不過是你們從不知曉那種感受究竟如何而已。”

門外傳來了有些嘈雜的腳步聲,就在蘇慕兩人打算開門的時候,李河突然似笑非笑地說道:“蘇儀的兒子啊……有意思,但你與言軒,不會是一路人。”

作者有話要說:

李河的案子就結束啦,關於背後到底是誰,後麵就會提到了,下一個副本就是墨書的故事了!距離墨書掉馬還有x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