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慧站起身, 把玩著手中的火折子,隨即打開後輕輕一吹,將屋裏的燭火添了些,周圍頓時亮了些。

他見到蘇慕和柳瀟然時毫不驚訝, 甚至似乎早已等候了許久, 饒是兩人已經知曉他認出了自己的身份, 還是不免覺得意外。

顏慧見他們兩人都是一臉嚴肅的模樣, 輕笑了一聲,不慌不忙地坐到了桌邊,甚至伸手取了個葡萄晃了晃:“喻之,久別重逢, 可別這麽嚴肅呀。喏,可甜了,要吃麽?”

蘇慕覺得眼前的場景怎麽看怎麽詭異,但顏慧偏偏把這話說得熟稔又親近, 見人不接, 甚至還皺著眉可惜地搖了搖頭, 順手剝了皮送進了自己的嘴裏。

“顏……咳咳, 顏公子,你——”蘇慕見柳瀟然隻是神色嚴肅地盯著顏慧,卻沒有開口問的打算,隻能先一步開口打破了這陣尷尬,卻沒想還沒問完,顏慧就有些不滿地“嘖”了一聲。

他緩緩抬眼,將麵具從臉上解了下來, 露出了妝濃卻俊秀的麵龐, 直直地看向了蘇慕:“我不是告訴過喻之, 叫我雲澤便好了麽?怎麽還是這麽生分,真是讓人傷心。”

蘇慕很是無奈,但顏慧大有不這麽喊就不開口的意思,他便也隻能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雲澤兄,敢問你為何會在這裏?”

顏慧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後,眯著眼睛問道:“喻之覺得,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蘇慕一時語塞,有些捉摸不透眼前之人的想法。

顏慧也不強求,扯出了桌子下的另外兩個凳子,微微點了點頭道:“兩位也別站著了,你們若是要問由來,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講得完的,不妨坐下慢慢聊。柳大人也是,我都摘了麵具了,還捆著那東西做什麽,擋住了你那張俊俏的臉,未免礙眼了些。”

說完他便自顧自地給兩個人都斟了茶,自己也端起一杯,頗為閑適地品了一口。

柳瀟然依舊皺著眉未動,而蘇慕則是直接順了顏慧的意思,坐下來後還伸手拽了拽柳瀟然的袖子:“坐下罷,看來雲澤兄是想與我們好好敘舊了。”

柳瀟然猶豫了一瞬,還是跟著蘇慕坐了下來,顏慧這才又露出了慣常掛著的笑:“還是喻之給我麵子呢。”

蘇慕此時也明白,眼前之人暫時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麽威脅,因此盡力讓自己看上去放鬆些,也笑了笑,應聲道:“既然如此,那雲澤兄可否告知這座山寨的來曆,能在望江城外三裏存在至今,一定有什麽別樣的理由罷。”

顏慧聞言,擺出一副有些為難的表情來,轉著自己手上的杯子,語氣也平添了幾分無奈:“實在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呐,這寨子關係到的人啊,可遠在你們的想象之外。我要是告訴你們了,我是要活……還是想死呢?”

蘇慕微微一愣:“你不是這裏的……?”

顏慧見他似乎是真的覺得驚訝,又是輕輕笑了兩聲,白玉般的手指環繞在杯壁上摩挲著,另一隻手撥了撥籠在眼前的碎發,一雙桃花眼似乎盈滿了委屈:“我如何能做這裏的主人,我不過是被人踩在腳下的一抔塵土,卑賤之身罷了。若是論,我們之中誰最有資格做這裏的主人,那想必應該是柳大人了。”

他看向了一旁的柳瀟然,眼中的神色更為戲謔:“隻可惜柳大人,似乎不那麽願意。”

蘇慕這會是真的讀不懂顏慧的話了,隻是本能地隨著他的目光看向了柳瀟然,後者眉頭皺得愈發緊,卻不發一言,屋內頓時又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在蘇慕左思右想都想不通的時候,柳瀟然終於開口了,聲音冷漠一如往昔:“你是如何認出我的?”

“最開始也是沒有認出的,隻是那日看到了你的眼睛。”他托著腮,看著自己手中的杯子是,似乎是自言自語般說道,“一個膳夫,一個活在山寨最苦最累的角落的人,他的眼神裏會有什麽呢?”

“是日複一日的疲累,和日漸叢生的怨氣,他的眼神應當是渾濁不堪的,而不是柳大人你這樣仿佛能夠看透人心的。”

他說話的神色比起先前專注了許多,說完後又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突然看向了蘇慕,歪了歪腦袋,拈起一縷發絲輕輕轉了轉:“不過要說我是什麽時候開始認真關注膳夫的,那還是因為一隻可愛的小兔子。”

“喻之,你可知道我為何喜甜食?”

蘇慕默然地看著顏慧,對方的語氣依舊輕佻,但不知為何,他似乎能感受到這並非是顏慧本來的麵目,就如同放在桌上的金色麵具一般,都是這人的一層偽裝罷了。

“因為這人世間的苦,實在是太多了,浸得久了,也就膩了。”

“既然吃膩了苦,那邊多吃些甜的,即便隻是化在舌尖,轉瞬即逝,但起碼也能讓人感受到那一瞬的歡愉。”

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平淡,蘇慕卻隻覺得無言以對,他不知曉顏慧的過去,卻也能從短短的話裏,感受到其間鋪天蓋地而來的苦澀之味。

就在蘇慕還在回味他剛剛的話時,顏慧話鋒一轉:“但在這裏,我從未告訴過人我嗜甜,這邊的膳夫此前都覺得我格外偏愛鹹味,因此我呢,還是頭一回在這裏看到做得如此精致的糕點。”

他笑著搖了搖頭:“這不,才一下子就記起了你麽?”

蘇慕聞言又是一時間不知該擺出一副什麽表情來,顏慧說話時的神色讓人根本無法分辨這究竟是真是假,可若是僅憑一席菜便認出了自己,那也太過離譜了些,但見顏慧一臉篤定的模樣,蘇慕知曉在這個問題上,自己已經問不出結果了。

屋內的氣氛還沒緩和,門口就傳來了小石頭的聲音,似乎有些著急,也沒等裏麵吱聲,他便一下推開了門,喘著氣撲到了蘇慕和柳瀟然的麵前。

“他們——他們好像都死了!”

蘇慕本就被顏慧繞得有些暈暈乎乎的腦袋被這個信息砸得有些沒緩過神來,下意識地追問道:“什麽死了?誰死了?”

柳瀟然的神色也變得更為嚴肅,看向了對麵似乎全然不介意又有人闖進來的顏慧。

“就是那些……那些大個子啊!”小石頭比劃了半天,似乎都沒找到合適的表述,“我本來想看看那白色粉末的作用有多厲害,趴在屋頂上久了有些無聊,見他們在那邊一動不動,我丟了個石子兒過去他們都沒反應,我就小心過去看了眼,結果,結果就發現——無論是門口的那些,還是屋子裏的,他們都沒氣兒了!”

這話的信息量太大,蘇慕緩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趕緊追問道:“那那些姑娘們呢?”

小石頭頓了頓,喘了口氣後搖了搖頭:“她們好像沒事,我看見屋裏還有走動的人影,就是那群——哎呀就是那群人死了。”

他和自家師父走天涯的時候,見過了太多死人,因此現在也算不上有多害怕,隻是一下子,這麽多人突然一起死了,還是很讓人震驚的。

柳瀟然聞言也終於露出了驚詫的表情,他冷冷地開口問道:“是你?”

蘇慕也看向了顏慧,飯菜裏確實有他們下的迷藥,卻絕不是致命的毒藥,而這般殺陣,像極了是有人想要滅口。

顏慧對著他們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毫不閃躲,隻是依舊淺淺地笑著,又抿了口杯中的茶水,悠然地點了點頭:“是我,也不是我。”

“有人需要他們死。”

一杯茶終於見了底,顏慧也站起了身,柳瀟然立刻側身擋在了蘇慕的麵前,神色更為戒備。

顏慧對他的敵意並不在意,繞開了幾人後推開了門,看向了一片寂靜的山寨,像是累極了一般舒展了一番,轉頭對著柳瀟然說道:“柳大人,其實山寨之外已經布滿了高將軍的人馬,對嗎?”

柳瀟然沉著臉沒有回應,握緊的手越發用力,指節都泛出了青白色。

顏慧歪著頭繼續說道:“你遲遲沒有動手,隻是想要弄清這山寨背後之人究竟是誰罷?如今我已經給出了回答,你可滿意?”

見柳瀟然依舊沒有回話,顏慧也不甚在意,手中的火折子又被他吹起了一道微弱的火芒,他伸手輕輕在火苗的上方拂過,眼眸中也映上了一層跳動的火光:“有些時候,風吹草動,都可能造就一場燎原之火。”

蘇慕和柳瀟然都是心下一驚,想要上前時,卻已經為時已晚。

火折子已經在顏慧的手中劃過了一道弧線,落到了前方不遠的一處草叢處,迅速騰起的大火和彌漫開來的濃濃酒精味讓這塊地方瞬間變得燥熱起來。

火勢騰躍之快讓所有人都未曾想到,且火苗迅速地便纏上了不遠處的小屋,屋裏屋外叢生的雜草使得火勢蔓延得更為凶猛,隨即便傳來了女人驚恐的尖叫聲。

就在柳瀟然想要上前的時候,一道黑影從屋頂落了下來,來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蒙麵不見真容,手上的利刃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更為陰氣森森。

顏慧站在他身後,因為火勢帶起的劈裏啪啦的聲響和逐漸慌亂起來的寨子中的各色聲音,他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喊道:“柳大人,今日有他在,即便高將軍的人馬在此,想必也是拿不下我的性命的,而在這山寨裏,究竟孰輕孰重,想必你也知曉,不必我多說了罷。”

他頓了頓,攏了攏自己的袍子,笑著對蘇慕道:“至於這裏的七十九位姑娘的性命,就當是送給你們久別重逢的禮物了。喻之,下回若是……當然,最好是不必再見,但若是再見麵,可一定要記得,不要這麽生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應該是進度最快的一個副本了?但是望江的案子還沒有結束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