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慧在看到比起前一晚外形更為精致可愛的麵點時, 笑意更甚,看得一旁侍奉在側的人頗為不解,甚至還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今日的點心做得很不錯。”他的指節在桌麵上輕叩了兩下,玩味的目光從金色麵具後落到了柳瀟然的臉上。

柳瀟然幾乎沒有怎麽反應就做出了應對, 他似乎很是惶恐地彎了彎腰, 顫抖的手擺了擺, 甚至從喉嚨裏發出了一兩聲粗糙且意味不明的嘶啞聲音。

顏慧眯了眯眼睛, 輕輕地發出了一聲笑,隨後拍了拍寬大的衣擺,施施然地從主位上站起身。他身上係著的牡丹鎏金銀香囊下墜著一個小巧的鈴鐺,隨著他的步子一步一響, 未等人走近,濃烈的香氣已至。

停步後,他將食指豎於嘴前,輕輕地搖了搖頭, 隨即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

“去看看人。”

沒給柳瀟然回應的時間, 顏慧已經對其他人下了令, 屋裏的人沒多久便撤了大半。

“你還站著幹什麽!把東西收拾幹淨帶下去!”黑三見顏慧已經走遠了, 頓時頤指氣使起來,對著人大呼小叫道。

柳瀟然回過神來後,也裝回了原來佝僂的模樣。

雖然隻交眼了那麽一瞬,但他已經能夠確定——顏慧已經認出了自己。

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對方究竟是怎麽看出的自己,若論舊識,顏慧和自己不過一麵之緣,絕不可能熟悉到能夠通過一些微小的地方便能人出自己的地步。

蘇慕正在和小石頭在地上畫著山寨的地圖, 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 忙不迭地往旁邊一滾便躲進了角落, 看到是柳瀟然之後,又齊刷刷地鬆了口氣,但一口氣都還沒鬆到底,蘇慕就發現柳瀟然的眉頭皺得仿佛整個麻花,頓時又把剩下半口氣憋住了。

“怎麽了?”他小聲地問道,為著不被突然開門的人發現自己,他隻露出一個腦袋,下巴則是靠在了桌子上,小石頭不需要像他一般屈著腿,但也跟著他學,露出一個腦袋靠在桌子上望著柳瀟然。

柳瀟然看著這兩個仿佛蘿卜一般從地裏冒出來的腦袋,隻覺得本來猶豫緊張了一路的情緒都消失得很幹幹淨淨。

他頓了頓,才找回了一絲緊張感,開口道:“顏慧認出我了。”

他從剛剛便已經在打算將離開的計劃再提前一日,顏慧如今身份並不簡單,更不知曉會給他們帶來什麽危險。

他沉吟道:“隻是他既然已經認出了我,為何不是直接點破,而是狀若無事地離開了,似乎全然並不在意我在此的目的。”

蘇慕和小石頭對視了一眼,都發現對方的眼裏有震驚也有疑惑,雖然一者是因為柳瀟然的話,一者是因為柳瀟然說話了。

小石頭率先反應過來,往後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不是啞巴嗎?”

蘇慕隨即接著問道:“那你是怎麽知道他認出你了的?”

柳瀟然微微一頓,搖了搖頭:“他沒有什麽明顯的動作,是從他的眼神裏分辨出的。”

蘇慕聞言點了點頭,其餘人的眼神可能會出錯,但柳瀟然看人一向很準,且既然都用上了肯定句,那多半就是如此了,這時他才開始有些著急起來。

“那怎麽辦,你得趕緊離開這裏,現在可是整個山寨的人都要對他馬首是瞻,若是他告知了其他人,那——”蘇慕還沒說完,看到柳瀟然的目光後,他突然止住了後麵的話,他明白柳瀟然想做什麽了。

“你想直接去和他當麵對質?”

柳瀟然默然不語,但他心中確實如此打算。

這算得上是非常冒險的舉動,顏慧極有可能設下了陷阱誘自己進去,但他還是想一試。

在寨中這幾日,他基本上已經摸清了這裏的其餘人都隻能算是蝦兵蟹將,對於自己的上家一無所知,偶爾也有人提及一位不可冒犯的大人物,但卻也是不知所雲,最後隨意搪塞過去。

如若顏慧不是那位大人,那麽這個背後一定還有個幕後黑手尚未浮出,而在這裏或許隻有顏慧知曉這人是誰。

蘇慕知曉自己勸不動柳瀟然,因此也沒做什麽無畏的掙紮,而且他和柳瀟然一樣,都想查清這後麵的人究竟是誰。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小石頭見兩人自顧自地說話沒理自己,覺得很是不滿,伸出自己的小短手在蘇慕麵前晃了晃,抗議道:“你們倆怎麽不搭理人的啊?他是不是就是你想找的那個朋友啊?”

蘇慕被他引回了注意力,點了點頭,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小石頭一臉開竅的模樣:“原來你就是那個不愛說話的大官,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臉上纏這麽多我都沒認出來你,誒我可是在屋頂上趴著看見你好幾回了……”

見小石頭大有和柳瀟然好好敘舊的趨勢,蘇慕趕緊適時地打斷了他的話:“那你打算怎麽辦?現在就去把顏慧當場拿下?可是你的傷——”

柳瀟然同樣有些猶豫,即便他現在看來,顏慧全然不像一個會武的人,但這江湖之中各式各樣的門派也多,會暗器和會毒的人同樣不少,自己也未必就能順利地製服對方,更別提在這裏,顏慧隨便發出些什麽聲響,都有可能招來一整個寨子的人。

小石頭聽了蘇慕的話,在一旁洋洋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開口道:“不是還有我嘛,我可以幫你引開其他人的,或者我幫你們一起去打壞人也可以!”

蘇慕趕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這小孩吃了飯連聲音都亮堂了許多,一激動這嗓門就大了起來,一麵搖頭道:“這事可危險了,一會把你也給卷進去了多不值當,你還要去救你師父呢。”

小石頭奮力地掙開了蘇慕的手,雖然有些不服氣,但還是聽話地降低了自己的音量:“我很厲害的好不好,昨天要不是我弄出了動靜替你引走了人,你還沒那麽容易躲起來呢!”

這下蘇慕想起來了,就說昨天那陣響動怎麽恰到好處地幫了自己一把呢,原來是小石頭特意為了救自己弄出的聲響。

他和小石頭雖然不過認識了幾日,但共闖了一次虎穴,也算是生出了幾分感天動地的隊友情來。

小石頭擺擺手不要他的道謝,並以此為佐證繼續堅持自己的提議:“你看,我都這麽厲害了,沒有我幫忙,你們肯定不行。”

柳瀟然本來是想把兩人先一同送出去再去查探,但見這一大一小都沒有離開的自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接什麽,隻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最後蘇慕終於和小石頭達成了一起去的協議,看向柳瀟然的目光也格外炯炯有神,讓柳瀟然幾乎找不出什麽拒絕的理由。

他自心底覺得,即便自己這番拒絕了這兩人,他們也會在自己行動的時候偷偷溜回來,與其到時候再為著他們提心吊膽,倒不如現下就一起行動。

蘇慕本以為還需要和柳瀟然爭執一番才能勸他留下自己,卻不想柳瀟然這回很是爽快地點了點頭,甚至沒有用“有危險”這種理由來勸退自己,頓時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還在做夢。

“柳少卿你答應了?”

柳瀟然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反問道:“我要是不同意,你會離開?”

“那肯定不會。”蘇慕理所當然地回答道,隨即便看到了柳瀟然一臉“那你還問什麽”的表情,訕訕地笑了兩聲,“那以前你都會先勸我離開的。”

柳瀟然在心底歎了口氣,開口叮囑道:“無論到時候情況如何,一定要記得先保全自己,這裏不比之前那些地方,他們多為目無法紀的賊寇,下手狠厲,能離開時一定要先行離開,切記。”

蘇慕很是誠懇地點了點頭,一如往常,但至於聽進去了幾分卻不好說,小石頭則是很不悅自己被當作小孩一般對待,擰著眉頭就想說些什麽,被蘇慕先一步給堵了回去。

“就算武功再好,打不過就得跑,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沒柴燒,明白嗎?”

“知——道——了!”

白日裏,山寨裏似乎格外安靜,偶爾有一兩處傳來聲響,也都迅速平息了下去,三人本來因為顏慧還很是提防戒備,但卻沒想整整一日,顏慧不僅沒來找麻煩,連午餐都派人來傳說是免了,讓蘇慕也禁不住心裏有些打鼓,難不成是柳瀟然的感覺錯了?

柳瀟然雖然也不清楚顏慧的舉動究竟意欲何為,但他知曉自己的那一照眼絕不是錯覺,本來若是隻有自己一人,拖一日到自己計劃的時間也非難事,但眼下他不想拿蘇慕的生命來做賭注。

看著兩個湊在一起研究逃跑路線的腦袋,柳瀟然突然覺得,從前孑然一身之時,他即便在更危險的情況下也不曾覺得害怕,但如今有人在身側,倒額外多出幾分牽掛來。

蘇慕一抬眼,便與柳瀟然看過來的目光撞個正著。

“怎麽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沾東西了?”

小石頭聞言看了過來,仔細檢查了一遍蘇慕的臉,很是確定地說道:“沒有。”

柳瀟然頓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能輕咳了兩聲後,挪開了自己的目光。

“沒有,隻是在想晚上的事。”

他們的計劃可以說是非常簡單,顏慧算得上是柳瀟然和蘇慕的故人,合該見上一麵,小石頭對於大人們間的談話並沒有什麽興趣,便自告奮勇地說去外麵放哨,有什麽情況便弄出動靜來提醒他們。

而在分發下去的晚膳裏,柳瀟然加了些從前白芷交給自己的白色粉末,效用與曼陀羅相似,能讓人昏睡一段時間,但因為所帶並不多,或許效用並不明顯,聊勝於無罷了。

等到外邊的哄鬧聲響都平息得差不多了,柳瀟然便帶著蘇慕小心地避開了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守衛,幾乎沒什麽阻礙地到了顏慧的屋外。

一路上他都有些緊張,遇上有人無意間經過時都會不自覺地伸手握緊蘇慕的手腕,到後來索性便一直握著,到了門口才鬆開了些。

比其先前一個人躲藏時,蘇慕倒是放心了不少,有柳瀟然這樣的堪稱人形全自動雷達在,他走路都順暢了不少,還避免了迷路的麻煩。

顏慧屋裏的燈已經熄滅了大半,按照昨日的情景來看應當是已經睡下了,兩人把門開了條縫,剛從中間躋身進去,卻沒想**正側臥著一人。

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顏慧笑著睜開了眼,聲音依舊一如往昔綿軟繾綣。

“終於等到二位了。”

作者有話要說:

金屬香囊當當當,一些唐朝的特產?由於唐帝國的強盛和中西文化的密切交流,使得金銀器的製作空前繁榮。在國家博物館裏,有一枚鎏金銀香囊,1963年出土於陝西西安的沙坡村。高5.1厘米,直徑約4.8厘米,球身精巧雅致,通體為銀質,外層鎏金,在上下兩個半球上鏤空雕刻著花鳥紋飾。球體外麵還有一條銀製的鏈子,以便懸掛或係帶。當年楊貴妃身死香卻不消,便是因為用的金屬香囊(不會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