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瀟然的身體微微一僵, 莫名生出了一分罕見的心虛來,更覺得不自然了許多,連動作都跟著停滯了一瞬。

蘇慕歎了口氣,站起身走到柳瀟然的身側, 微微垂眼看著還在裝作無事發生的柳瀟然開口道:“傷口一直捂著也不好, 我來幫你上藥吧?”

柳瀟然下意識地就想搖頭, 蘇慕抓緊時機問道:“為什麽不行?”

柳瀟然頓住了, 他總覺得似乎不必如此,但要讓他想出一個完全拒絕蘇慕的理由,他似乎也想不到。幾番心理交戰後,他敗下陣來, 點了點頭,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蘇慕便又坐回了草堆上等著柳瀟然去拿傷藥,而等到柳瀟然真的坐到他麵前時,蘇慕突然又覺得有些緊張起來。

剛剛問得太過順口, 但他活了這二十歲好像還真沒幹過幫人上藥這等大事, 從前最多不過就是貼個創口貼就能解決的問題, 而就他為數不多的幾次受傷經曆來看, 上藥絕對是個技術活,一不小心就能讓傷者的疼痛指數飆升。

柳瀟然全然沒發現蘇慕的變化,猶豫了一會後還是把藥和繃帶一並遞給了他,伸手將自己觸手很是粗糙的外衣給褪到了腰間,又將裏麵的裏衣扯下了一邊,露出了纏滿繃帶的右邊肩膀。

蘇慕看到白色的繃帶上滲出的血跡就是眉心一跳,深吸了一口氣之後, 小心地解開了繃帶, 等他一圈圈地解到最後, 手上的力氣便更輕。

繃帶悶在傷口上的時間太長,已經被血黏在了上麵,蘇慕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地撕開了最後一層,隨即底下猙獰的傷口便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了的眼前。

右肩胛骨處的傷口竟是直接貫穿了整個肩膀,雖然邊緣已經有結痂的趨勢,但看上去依舊很是可怖,蘇慕盯著傷口愣神了一瞬,隨即心上便爬上了一陣細密的疼。

“這就是你說的快好了?”蘇慕皺著眉,對於柳瀟然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行為表示了譴責,這哪裏看上去是快好了的模樣。

他鮮少有用這般語氣說話的時候,以至於柳瀟然恍惚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怔了一瞬,肩膀上隨之傳來了一陣刺痛感,藥物撒到傷口上的清涼感和傷口本身的火辣痛感瞬間交織在了一起,饒是柳瀟然不是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也還是繃緊了身體悶哼了一聲。

聲音並不大,但落在寂靜的屋內還是頗為清晰,蘇慕便又再度將自己手上的動作放得更輕了一些,想到之前手上上藥時生不如死的模樣,他便更對這種疼痛感同身受,眉頭皺得比柳瀟然還要緊些。

好不容易把後邊的傷口上的藥都塗抹均勻了,他很是自覺地帶著藥又蹲到了柳瀟然的前頭,後者微微一愣,開口道:“前麵的我自己來便可。”

但蘇慕很快便拒絕了這個提議。

“你又不是左撇子,用左手上藥肯定不勻,還是我來罷。”

他的語氣非常不容置疑,雖然還未上手,但看向柳瀟然的眼神很是堅定,頗有柳瀟然不答應就要和他爭論到底的感覺。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幾乎從不讓步的柳少卿再度點了頭。

前邊的傷口看上去更恐怖些,那將刀子捅進來的人似乎還很有心機地在裏麵轉了圈,以至於整個肩膀看上去都是血肉模糊的狀態,更讓蘇慕有些無從下手。

他小心地用指尖沾了傷藥,貼到柳瀟然的傷口之上。

比起快要結痂的傷處,血肉直接接觸傷藥的痛楚更甚,蘇慕剛按上去,便感受到了柳瀟然似乎在微微顫抖,他幾乎不用抬眼就能想象出如今柳瀟然的神色必然不大好,但眼下隻能一鼓作氣地把傷藥塗上。

他隻能咬著牙,忍著指尖的微顫,將傷藥一次性都塗了上去。

等到結束的時候,他剛剛呼出了一口氣,便感受到了柳瀟然的身體微微一歪,趕緊伸出另一隻手扶住了人,有些著急地開口問道:“沒事吧?”

柳瀟然搖了搖頭,剛剛的疼痛讓他幾度眼前有些發黑,因此放下心的時候便感受到了一陣暈眩。他借著蘇慕的力靠回了牆壁上,閉著眼睛緩了一會才開口道:“沒事。”

蘇慕有些擔憂地觀察了一會對方,才從一旁拿起了繃帶,幫人一圈圈地纏了回去。

柳瀟然垂著眼看著蘇慕低頭很是認真地替他捆紮著傷口,對方從兩側垂下的發絲總是會在不經意間蹭過他露在空中的皮膚上,惹得人心底發癢。

等到終於把傷口處理完,蘇慕覺得自己仿佛經曆了一場勞心又勞力的鬥爭,用袖子隨意地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之後,他很是自然地替柳瀟然拉上了衣服,一邊還小聲嘟囔道:“現在這天氣還露這麽久,一會感冒了就更完蛋了。”

柳瀟然此時覺得自己似乎難得又有了些睡意。之前這幾日,為著時時刻刻關注外邊的動靜,他一直都緊繃著神經,雖然如今依舊如此,但似乎蘇慕在一旁,他總是會卸下些許的防備。

因此等到蘇慕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好回來的時候,便發現柳瀟然已經靠在牆上閉上了眼睛。

他正打算在柳瀟然的身邊躺下,卻在坐下的一瞬間又從草堆上彈了起來,剛想挪開,柳瀟然就睜開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了過來。

“那個——我,嗯……”蘇慕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腦袋,“我換個地方睡。”

“為何?”

“我——”蘇慕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破罐子破摔地坦白道,“我素來睡相不算太好,我怕一會晚上碰到你肩膀上的傷口。”

柳瀟然如今有些昏昏沉沉,好一會才想明白了蘇慕的話,卻更是有些不解:“你在我的左手邊,要如何壓到我的右肩?”

蘇慕卡殼了,雖然他也短暫地思考過這個問題,但從自己睡覺總得抱點什麽才能睡著的情況來看,還是少睡在柳瀟然邊上為妙。

但柳瀟然顯然並不打算就這件事和他繼續爭論,他定定地看著蘇慕,說的話也無比簡潔。

“過來。”

蘇慕在內心掙紮了許久之後,最終還是坐了回去,但以防萬一,他還是刻意與柳瀟然拉開了很長一段的距離,在入睡前更是虔誠地向灶神爺祈願,希望自己今晚的睡相能好些。

這個願望沒能實現,睡下不過一個時辰,柳瀟然便覺得自己的身上搭上了一隻手,若是之前,他必然是會立刻清醒過來,但眼下他幾乎不怎麽用想便知道這是蘇慕又如同曾經一般掛到了自己的身上,因此也沒有睜眼,隻是放任自己繼續沉沉睡了過去。

傷口未好全,又有些發炎,柳瀟然如今很是畏寒,而到後半夜,蘇慕幾乎整個人都貼了上來,溫暖的觸感環繞著柳瀟然,讓他情不自禁地朝熱源更靠近了一些。

蘇慕在夢中自然毫無察覺,隻覺得如今的姿勢睡得很是舒坦,柳瀟然微微一動,他便摟得更緊一分。

本來也是能相安無事地待到天亮,但屋裏的窗戶突然被人悄悄挑開了一條縫,緊接著便有一個小身影從外麵跳了進來。

他落地的一瞬間,柳瀟然便迅速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地便掙開了蘇慕的手,站起身來。

闖進來的人似乎是沒想到裏麵還有人,微微一頓就想從窗戶再跳出去,但柳瀟然的動作更快,蘇慕揉著腦袋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便看到柳瀟然和一個有些矮小的身影正在無聲地對峙著。

就是這個小身影為什麽看著這麽眼熟?

蘇慕搖搖晃晃地走到那人的麵前仔細一看,果然是老熟人了。

“你怎麽在這裏?”對方先一步叫出了聲,好在及時地收了聲,沒引起什麽動靜。

蘇慕也很是驚喜,這不就是自己擔心了一下午的小石頭本人麽?

柳瀟然在一旁沉默地看著,大概也清楚了這人就是蘇慕之前所說和他一同進來的孩子了,還好不是山寨中的人半夜突發奇想地來翻窗,不然蘇慕的存在暴露之後,他還真有些頭疼該怎麽處理闖進來的人了。

“啊,這是我的一個故人,所以順手幫了我一把,你呢?沒受什麽傷吧?”

小石頭見警報解除,也恢複了原本的模樣,擺了擺手,很是不屑地說道:“他們能奈我何,自然是抓不到我的,我就是怕你會被人給逮住,還好有人幫你。”

蘇慕聞言點了點頭,隨即繼續問道:“你深更半夜地來這裏做什麽?為什麽不趁機跑出山寨?”

小石頭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你還在裏麵呢,我怎麽可能自己一個人先跑啊,既然是一起進來的,那我肯定要和你一起出去!至於為什麽會來這裏嘛……”

還沒等他說出口,蘇慕便明白了。

“你是不是餓啦?”

小石頭感動地點了點頭,他本就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又和人鬥智鬥勇了許久,早就餓得不行了,這才想著趁著半夜沒人來膳房裏找點吃的,卻沒想正好撞上了蘇慕和柳瀟然。

柳瀟然做的糕點即便冷了也依舊很是可口,小石頭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幾個後才停了手,對柳瀟然的好感度也噌噌噌地竄上去了些。

這麽一折騰,天色也就亮了起來,提防著有人起早,柳瀟然索性不睡了。

傷口經過一晚上的休整已經好了許多,他便開始著手處理起早點來。

蘇慕看過了他的傷口,覺得自己實在不該放任不管,因此也跟著起身幫忙,年紀最小的小石頭閑得無聊,便坐在一旁發呆。

他的腦瓜子裏轉過了很多事情,最終視線還是落在了忙碌的兩人身上。

他拖長了聲音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出去呀?”

蘇慕微微一頓,看向了柳瀟然。

後者的神色微沉,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兩日。”他也抬起了眼,對上了蘇慕的目光,“若是這兩日查不出線索,便先行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在努力推感情線了!

(關於古代拐賣的一些小知識:一般幹這種事的,男的稱之為人牙子,女的叫牙婆——也就是三姑六婆中的其中一位,那麽關於量刑上,各個朝代基本上都還是嚴打的,特別是漢朝,會使用一種剔肉離骨,分解肢體,再割斷咽喉的極刑,叫做磔刑,唐朝相對來說在刑罰上人性化了點,取消了一些之前的特別殘忍的刑罰,但同樣規定了販賣人口的主犯,無論多少,處於絞刑死;知情不報者,流放三千裏,家人同樣會被連坐,這也導致了拐賣人口的人基本上不是無知,就是有靠山,不然和殺人差不多,下場都會很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