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情景容不得蘇慕再仔細去分辨顏慧話中的含義, 火勢已經卷至其餘的屋子,越來越嘈雜的聲響和此起彼伏的叫喊聲使得他甚至無暇去顧及如同鷹隼一般帶著顏慧離開的黑衣人。

茅草屋頂和木製屋架使得本就被人刻意設計過的火勢蔓延得更快,寨中火光四起,很快驚動了埋伏在周圍的人馬, 高煥立刻下令一部分人馬與自己直接進入山寨, 很快便在門口發現了氣絕多時的守衛, 更撞上了從裏麵跌跌撞撞逃出來的部分姑娘。

好在此時並非是夜深入睡之時, 許多人反應也並不慢,蘇慕和柳瀟然分開查了已經起火的屋子,確認裏麵都已經沒人之後才跟著匆匆往外趕去。

小石頭本想跟著顏慧追上去,但被柳瀟然一把抓了回來, 此刻憋屈得不行,但也是個有俠義心腸的,在路上照應著驚慌的人們,時不時地搭一把手。

高煥很快便弄清了寨內的狀況, 心係柳瀟然的安危, 他立刻派人先穩住已經逃出來的人們, 如今天色已黑, 山路難行,貿然跑下山可能會遭遇不測,自己則是和其餘人一起衝進了寨裏。

柳瀟然將這邊最後一間屋子的情況看完,正想去與蘇慕匯合之時,便聽見了高煥正在高聲叫喚自己的名字。

高煥見柳瀟然似乎沒什麽事,也是鬆了口氣,正想開口詢問兩句, 身旁的屋架承受不住火勢, 轟然倒了下去, 高煥將人使勁兒一拉,罵了一聲後道:“得了,還是不在這裏問了,我們出去再說!”

柳瀟然望了眼早已變成火海的山寨,本想著問問高煥是否見到了蘇慕,但周圍一片混亂,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高煥又並不認識蘇慕,便也隻能暫時作罷。

他應當已經離開了吧。

柳瀟然動了動自己的肩膀,前一晚敷上的藥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效用,此刻傷口在火燎的環境之下似乎疼痛更甚,他暗暗地壓下了這陣痛楚,與高煥一同離開了。

而等到他與高煥撤到寨外,外邊早已人聲鼎沸。

柳瀟然迅速地將周圍的人都掃視了一番,卻是沒在人群中看到蘇慕的身影,他頓時又有些心焦起來,如今裏麵早已變成一片火海,難道蘇慕還沒出來?

他在人群中奔走了起來,但每走一步似乎都在驗證自己那種最不好的猜想,人群中充斥著各種不同的麵孔,卻沒有自己如今最想見到的那張臉。

他的思緒越來越混亂,隨即一個小身影撞了上來,小石頭和他撞了個滿懷。

“你看見他了嗎?”小石頭在看清柳瀟然的一瞬間也蹦了起來,“就是那個大哥哥,你的那個朋友,我怎麽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叫什麽——不是,我剛剛看見他好像在拖著什麽人,本來想上去幫一把,但是剛巧有位姐姐在我旁邊摔了,他便讓我先扶那位姐姐出去,結果等我想要回頭去看看的時候,那邊就已經沒人了,你看見他了嗎?”

柳瀟然聞言,心中的焦急更甚,也再顧不上給將所有人再辨認一番,便想再進火場查看一番。

而高煥此時正在焦頭爛額地讓手下的人找辦法救火,這在深山之處的火一旦燃起來,後果不可估量,極有可能使得這一片的山頭都徹底變成焦炭。沒想到他不過一個轉眼,就看見柳瀟然一副要再進去的模樣,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撥開人從上前去一把拽住了柳瀟然。

“幹什麽?嫌命長?進去送死?”他對於柳瀟然這種不顧死活的行為雖然也算是見怪不怪,但為著自己後半輩子的幸福,他還是見一次罵一次。

柳瀟然沒有轉頭,語氣卻早已沒了平日的冷靜自持:“有人還沒出來!”

高煥被他說得一頭霧水,全然不知道這個有人指的是誰,但由於他也不知道裏麵究竟本來有多少人,如今沒什麽打包票的底氣,隻能死死拖著柳瀟然,一麵嚷嚷道:“就算沒出來,現在這種樣子你進去了有什麽用,給人收屍嗎?”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高煥覺得自己一定是說錯了什麽話。

柳瀟然還是頭一回用這般的眼神盯著自己看,本來從不起什麽波瀾的眼眸如今被火光映照成血紅的一片。

宛若修羅。

還未來得及言語,高煥就覺得自己的手被狠狠地甩開了,力氣之大差點沒讓他跟著趔趄一下,他剛想張口罵一句“小兔崽子”,一旁就急急地傳來了一個聲音。

雖然穿越了大半的人潮趕到這裏讓蘇慕亟需好好喘口氣,但他還是趕緊拽住了柳瀟然的手。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聽到熟悉的聲音,柳瀟然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聽覺,直到手上傳來清晰的觸感,才將他從剛剛如墜冰窟的寒意之中帶了回來。

“我剛剛在裏麵發現了一個人,他還沒斷氣,興許是他被下的毒藥不多,所以沒能死成,我就想著把人先救出來,剛拖出來呢,就有個姑娘說自己學過點醫術可以幫忙看下,我就在角落裏安頓那人,沒見著你在找我,剛小石頭撞上我了我才——我那個——”蘇慕頭一回覺得自己的詞匯有些不太夠用,他很想簡潔明了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釋清楚,但越著急似乎就越找不到合適的話,還沒等他說完,柳瀟然便轉過了身,隨即蘇慕便覺得自己的肩頭微微一重。

柳瀟然的額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柳柳柳——柳少卿?”蘇慕頓時結巴起來,他一隻手還緊緊拉著柳瀟然的手,現在很是不知所措,隻是憑借本能地磕磕絆絆地又補了一句,“我沒事,真的沒事。”

柳瀟然沒有回答,但本來扶在蘇慕另一隻胳膊上的手陡然一鬆,整個人便都癱軟了下來,蘇慕沒什麽防備,被這突如其來加重的力度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半抱住了懷裏差點滑下去的人。

“柳少卿?柳少卿?”他有些著急地想要低頭看看柳瀟然的狀況,但對方的臉上依舊擋著嚴嚴實實的繃帶,看不真切,一旁的高煥也發現了情況不對,趕緊幾步上前幫著蘇慕扶穩了柳瀟然,更是很利索地伸手扯下了他臉上的繃帶。

即便是在這般昏暗的環境下,蘇慕依舊能看出柳瀟然的臉色白得嚇人,而他摟在柳瀟然肩頭的那隻手的掌心,也逐漸變得粘膩起來。

他幾乎不需要抬手去分辨,便能猜到柳瀟然的肩膀如今的情況必然很是不好。

“別在這裏呆著了,咳咳——這個煙也真的是——”高煥又罵了一句,看著蘇慕,也猜出來了柳瀟然剛剛是在憂心這個人的安危,想必應當是關係很要好的兄弟,因此很是放心地大手一揮,對著蘇慕道,“你先把他帶走吧,這傷還是需要來個人看看,別一會留下個什麽毛病。來人,把我的馬帶過來,護送他們立刻下山。”

“到山下我安排的住所,立刻找個大夫來!”他吩咐完手下的人,正打算再和蘇慕多叮囑兩句,後者卻先一步開口了。

“高將軍,那邊還有一人,他可能知道山寨這裏的其他秘密,是否能將他也一並先帶往山下。”蘇慕將柳瀟然整個人都接了過來,一麵將人穩穩托起,讓他在自己的肩膀靠得更舒坦些,一麵和高煥道,“被這裏禍及的姑娘遠不止這些,若是這人知道曾經的那些姑娘的去處,或許……或許還能救下一些。”

高煥聞言微微一怔,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打量了一會後擺了擺手:“可以。”

這時已經有人將高煥的馬給帶了過來,將柳瀟然安置妥當後,蘇慕也翻身上了馬,讓人靠在自己的後背上後,將柳瀟然的手攥在了手裏。

山路顛簸,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策馬狂奔。

好在這幾次的趕路讓他基本上掌握了騎馬的精髓,雖然一路上還有些膽戰心驚,但好歹是平平安安地到了高煥安排的地方。

很快便有大夫趕了過來,柳瀟然肩膀的傷處貫穿了身體,因此蘇慕隻能坐在床沿,把人扶起來後靠在自己的胸口,這才露出了整片傷口。

請來的大夫姓王,是個脾氣有些不大好的老大夫,看到了傷處更是直接咋舌了好幾聲,也沒顧忌著眼前的人身份皆是不凡,張口便道:“本來就嚴重的傷口還硬生生地拿什麽破爛藥耗著,這一天天的爛得都能看到骨頭了,這手還想要不要了!”

蘇慕眉心一跳,幾乎不敢低頭去看柳瀟然的傷處。

王大夫罵完了,也要做些正事,命人將自己的小刀在蠟燭上過了火,又浸泡了酒,晾幹了後拿到手上,看著蘇慕囑咐道:“這傷口周邊的爛肉我要剔掉些,好得才能快些。”

蘇慕看著明晃晃的刀尖,隻覺得自己的心瞬間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抓緊了。

“剔……肉?”

王大夫見他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頓時又不耐煩起來:“是啊,隻不過這應該痛得很,但熬過去了便好了,欸你一會可要記得,這中間的時候動不得,否則剜掉一塊好肉可不能算到我的頭上啊。”

蘇慕似乎聽到自己的耳邊有些嗡嗡作響,還沒來得及回應,王大夫就已經動起了刀,他的動作不墨跡,一刀下去便流出了些許已經有些發黑的血,蘇慕則是感到懷裏的人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卻並沒有掙紮的跡象。

他垂下了眼,便看到柳瀟然的額頭早已冷汗涔涔,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更是死死地抓著身下的床沿,但即便他如今不省人事,也依舊牙關緊咬不發一聲。

蘇慕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他不知道自己現下究竟能做些什麽,隻能用力將柳瀟然的另一隻手從床沿裹到了自己的手裏。

似乎是缺了什麽支撐,柳瀟然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反手緊緊抓住了蘇慕的手,指節用力收緊,絞得蘇慕的半隻手掌都變成了青白色。

“沒事,沒事,很快就好了……”他垂下頭,把臉輕輕貼上柳瀟然的發絲,一遍遍地呢喃道。

似乎是說給對方聽的,但似乎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作者有話要說:

無獎競猜第二輪——高煥和柳瀟然是什麽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