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留下這一句話, 揮了揮衣袖便離開了,他的聲音並不大,柳瀟然隻能依稀聽到他說了話卻聽不真切,走上前時便發現蘇慕愣在了原地。

對方垂著眼眸看不清神色, 一動未動, 柳瀟然思索了片刻, 輕輕地喚了一聲。

“蘇喻之。”

“嗯?”蘇慕猛得回過神來, 抬起頭便看到了柳瀟然有些擔憂的目光,頓時微微一愣。

“怎麽不走?”柳瀟然皺起了眉,即便蘇慕已經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神色,但眸中的迷茫依舊沒能完全消退。

“我……我沒有官職在身, 就不和你們一起了。”蘇慕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將有些冰涼的右手縮進了衣袖裏握緊,不長的指甲在掌心印出了幾個小月牙,這種隱隱的疼痛似乎能將他從那無止境的黑暗中帶回這個世界。

柳瀟然還有些不放心, 正欲開口問時, 杜涵走上前, 粗聲粗氣地說道:“不可讓寧王久等, 先去門口罷。”

蘇慕也順勢點了點頭,柳瀟然也知曉蘇慕在對於自己的事上從來就不甚坦誠,一時半會也問不出結果,便暫且作罷。

臨走時他還有些不放心,回頭望了一眼,便看見蘇慕又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等到周圍的人聲漸消, 蘇慕又在原地愣了好一會, 直到墨書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才回過神來。

“沒事。”他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們走吧。”

他先打起精神又去看了眼阮青的狀況,小姑娘哭得眼睛都紅腫了起來,好在白芷已經回來了,正小心地用冰袋替她敷著。

見她也已經有了著落,蘇慕放下了心,回房間一個人待著去了。

一直到陸靈玨餓著肚子嗷嗷兒地嚷著來拍他的門,才把他給從各種胡思亂想中拽了出來。

“喻——之——喻之!喻之喻之喻之!”

有規律的拍門聲後,蘇慕一臉無奈地打開了門:“聽到了聽到了,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見他開了門,陸靈玨誇張地鬆了口氣,咳嗽了兩聲後說道:“大人讓我來叫你出去吃飯,而且還說的是!必——須把你叫出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小聲嘀咕:“上次大人這麽給我下命令還是上次。”

蘇慕被這話逗得心情好了些,但也有些疑惑,開口問道:“怎麽今日要出去吃,不留在府衙內?”

陸靈玨頓時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笑嘻嘻地勾上了蘇慕的肩膀:“喻之你最近幾日都沒出門想必還不知道,江州城裏已經恢複了許多啦,今日連那家最有名的菜館都開門重新迎客啦!”

“大人說這幾日大家都太累啦所以請我們出去吃頓好的!”他伸手將蘇慕往外帶,一邊還在繼續絮絮叨叨,“你都在府衙呆這麽幾天了,一直悶著可不好,出去散散心唄!更何況這可是大人親口說的請客,占便宜還能等明天不成?”

興許是被陸靈玨眉梢的喜悅給感染了些,蘇慕也提起了些興致,幾人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了正站在門外的柳瀟然。

“大人大人!我們來了!走吧走吧快走吧!我快餓死了!”陸靈玨嚷嚷著上前,一馬當先地走在了最前。

“一個時辰前你剛買了點心。”柳瀟然開口道,“你的一天隻有三個時辰?”

陸靈玨腳步一頓,訕笑了兩聲,裝作沒聽到似的晃了晃腦袋,然後繼續樂顛顛地往前走。

江州城裏果然如同陸靈玨所說那般,許多店鋪已經重新開始營業,蘇慕一麵走一麵觀察著四周,本已經好了許多的心情卻又因為眼前突然出現的一抹白而跌入穀底。

柳瀟然感到身旁的人突然間停下了腳步,微微側頭便看見蘇慕盯著不遠處一戶正掛著白幡的人家出神。

“怎麽了?”

他退後了半步和蘇慕站在一起,開口問道。

“柳少卿,這江州城內,因為疫病去世的人多嗎?”蘇慕眯了眯眼睛,轉過頭問道。

柳瀟然微微皺起了眉,蘇慕的眸中充斥著許多他看不真切的神色,與平日裏的模樣很是不同。

“不知道。”柳瀟然直直地看著他回答道。

蘇慕的眼神一瞬間更為暗淡,而下一刻右手臂上就被人輕輕捏了捏,他有些詫異地抬眸,就看到柳瀟然很是嚴肅地繼續說道:“但如果沒有你,因為疫病死去的人,一定會更多。”

蘇慕微微一怔,還未開口回話,陸靈玨就在遠處喊了起來。

“大人!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說著便朝兩人小跑了過來,“一轉眼你們倆怎麽就都不走了,讓我也聽聽唄!”

柳瀟然淡淡地瞥過去了一眼,後者就很乖巧地不說話了,轉而勾著蘇慕的肩膀小聲問道:“我看剛剛大人好像抓著你,是不是欺負你了,你記得遇到這種事兒一定要告訴白夫人,我雖然打不過大人,但是白夫人一定會幫你的!”

“她可寶貝你了!”

蘇慕聞言輕輕笑了笑,搖了搖頭,心底卻未能輕鬆分毫。

他心底不是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牟尋被殺和阮文平真正下毒的時間都在他來之前,即便他因為害怕不來江州,這場疫病也已經在所難免。

隻是心底還是隱隱約約的有聲音在問他。

若是能再早一些察覺,再早一些將新羅和蘇啟找到呢?

到後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鑽牛角尖了,又不想掃了陸靈玨吃東西的興致,便笑著拍了拍陸靈玨掛在自己身上的那隻手。

“柳少卿可在旁邊聽著呢。”

陸靈玨回頭看了眼,果然看見柳瀟然正看著自己,頓時哆嗦了一下,轉而挑起了別的話題:“據說這香悅館的清蒸蟹極為肥美,乃是江州一絕,我們一會……”

等他們到的時候,香悅館裏的人雖然不多,但也有逐漸變忙的趨勢。

陸靈玨秉持著先下手為強的原則選了個二樓的雅間,又閉著眼睛點了一桌子的菜便蹭蹭地竄了上去,看上去頗有做東的氣勢,像是怕柳瀟然突然反悔一樣。

柳瀟然對此早已習以為常,麵不改色地先行墊了錢,和蘇慕一同慢悠悠地走了上去。

香悅館的裝飾更為雅致,但空氣中彌漫著的食物香味讓本來還沒什麽感覺的蘇慕也覺得饑腸轆轆起來。

“白夫人不來麽?”蘇慕環顧四周之後開口問道。

陸靈玨此刻已經吃上了桌上擺著的花生米,一邊嚼得嘎吱作響一邊回答:“她今日說是要去送送小師弟,所以就不和我們一道了。”

“白術?”蘇慕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那兩個如同及時雨一般的人來,想到自己似乎總忘了要好好感謝這兩位,便有些慚愧起來,“他們要離開了?”

“這兩位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指不定哪天就又突然出現了,我都習慣了。”陸靈玨搖了搖頭,拍了拍蘇慕的肩膀寬慰道,“喻之若是想和他們結交,之後有的是機會。”

說話間,小二已經把菜端了上來,陸靈玨頓時發出了一聲歡呼聲。

香悅館的菜品色香味俱全,讓人不經意間便被吸引了注意力,即便是蘇慕還有心事,如今也被擱到了一旁,在美食麵前不好好珍惜,實在是很對不起自己。

陸靈玨吃得開心,也沒忘記嘰嘰喳喳地繼續講話,他似乎搜羅了一堆的逸聞,就等著有朝一日空下來能講給人聽,一頓飯吃的也是熱熱鬧鬧,正當他講到自己在路上遇見的一個可憐老太太的故事的時候,雅間的門突然被人輕輕敲了敲。

陸靈玨下意識地便覺得是有人來上菜了,嚷嚷道。

“進來吧進來吧!”

而推開門後,明黃色的衣擺卻讓三人都一愣。

“寧……寧王殿下?”

愣了好一會,陸靈玨突然意識到自己嘴裏還叼著吃的,趕緊忙不迭地放下,跟著其他兩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季景宸依舊是一副垂眉笑臉的友善模樣,眯著眼睛樂嗬嗬地等幾人都見完禮,才溫聲道:“掌櫃說這裏也有幾位貴人,想著便是你們了,真是巧。”

說著他便踱步走了進來,開口問道:“不知本王是否有幸能與諸位一同用膳呢?”

這哪兒還有不答應的道理,店家已經殷勤地添好了位置,幾人便又一同沉默地坐了下來。

“此前都未能有機會好好與你們敘敘舊,真是許久都沒能這般坐在一起了。”季景宸撥了撥眼前的茶盞,看向了柳瀟然,“言軒,見你如今似乎過得甚好,我也就放心了。”

蘇慕對季景宸言語中的熟稔有些驚訝,下意識地看向了柳瀟然,而後者神色似乎很是複雜,過了許久才應了一聲。

“是。”

再看身邊的陸靈玨,他正盯著自己麵前的茶杯像是在放空自己,一副已經入定的模樣。

他們之前認識?

柳瀟然的身份背景他確實一概不知,不比信息透明的現代,在古代打聽別人的家底還是頗為不易的,特別是柳瀟然這樣身處高位的人。

而因為蘇慕認識柳瀟然時對方便已經是大理寺的人,無形之中他總是下意識地相信對方,因此也從來沒有想過去查柳瀟然的過去。

他想起了陸靈玨曾經稱呼柳瀟然的父親為尚書,六部尚書地位自然不一般,但也不至於能和皇子有什麽關聯,但聽季景宸的語氣,兩人倒像是相識多年的朋友一般。

柳瀟然的回複算不上熱情,但季景宸似乎也全然不介意,擦了擦手後才緩緩開口道。

“剛剛,本王收到了父皇的手諭。”

這話一出,連前一秒還在發呆的陸靈玨都回過了神,緊緊地盯著季景宸。

“江州刺史杜涵遇事不察釀成大禍,著削去刺史一位,由本王親自帶回京城受審。”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改寧王的名字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