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相見的場麵令人動容, 可也終究不能無止境地持續下去。

阮文平輕輕拍了拍阮青的肩膀,有些留戀地在她的頭頂輕輕摩挲了一下後,將泣不成聲的阮青扶穩後緩緩地開口道:“青兒,是爹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為父此身死不足惜, 隻是連累了你, 我實在是……枉為人父。”

阮青聞言後哭得更為大聲, 阮文平則是顫顫巍巍地轉過身,對著蘇慕和柳瀟然便跪了下來。

蘇慕一愣,本想上前扶起他,柳瀟然卻是一把拽住了他, 輕輕搖了搖頭。

阮文平跪下後又伏下了身,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二位大人,草民知曉自身罪孽深重,此生怕是再難見天日, 隻是青兒自幼便沒了娘親, 如今我又……又這般光景, 她如今年歲尚小, 若是一人生活便隻能自生自滅……”

他埋首更低:“二位大人宅心仁厚,還望垂憐小女,替她尋個去處,隻求能夠有活下去的一席之地便足矣。”

說完,他將阮青也一把拉了過來,讓她和自己一同跪下磕頭,蘇慕見狀滿心酸澀, 趕緊伸手將兩人都拽了起來。

“阮姑娘心性善良, 我們自當盡力而為。”

蘇慕在心裏琢磨了起來, 若是將阮青帶回京城,即便隻是待在侯府,也應當是衣食無憂,隻是——他低頭看著滿臉淚痕的阮青歎了口氣。

這離別之苦,又該怎麽讓一個小姑娘獨自承受呢。

阮青自是聽出了阮文平語氣中的訣別之意,眼淚湧得更凶,抱著父親的胳膊就直喊自己不願走,要留在這裏陪著父親。

阮文平滿心都是遺憾和愧疚,耐心地哄了一會後,替阮青抹去了眼角的淚痕,正色道:“青兒,你不該被我絆在這裏,你自小就是個聰慧的孩子,你爹我二十好幾才能背下的醫書,你如今便已經可以信手拈來,這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天分。”

“從前我在師父那裏學習醫術的時候,曾也立下了誓,說此生必定以救死扶傷為己任,藥爐生塵又何妨,惟求舉世病亂解,卻沒想到,自己成了這江州城最大的罪人。”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往事曆曆在目,如今卻都成了最可笑地諷刺。

“所以青兒,你爹我也是個七尺男兒頂天立地,自己犯的錯也該由自己一身承擔。你還有想做的事,你不該因為為父的錯付出自己的一輩子。”

阮青還是第一次與父親用如此鄭重的語氣的對話,一時間也愣在了原地。

回過神來的時候,阮文平已經站起了身,他對著柳瀟然和蘇慕又是一躬身,抱拳道:“多謝二位大人讓我再見了青兒一麵,雖說我才是年長的那一位,卻不想到了最後,還是青兒阻止了我犯下了更大的錯,我這半輩子也算是白活了。”他苦笑一聲,隨即又摸了摸阮青的腦袋,最終還是轉過了身,顫著聲音道,“此後一切,便隻能求兩位大人多多幫襯了。”

還沒等蘇慕兩人回話,外邊便有人匆匆忙忙來報。

“寧王殿下請柳少卿還有安定侯一同過去。”

蘇慕微微一怔,看向了柳瀟然,這寧王想要見柳瀟然他可以理解,可自己和這位寧王素不相識的,怎麽也被叫過去了?

柳瀟然也微微皺了皺眉,顯然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寧王畢竟身份尊貴,無論緣由如何,蘇慕也是必須一去了。

阮文平也拱了拱手:“已經耽誤了二位大人太久的時間,如此,便請大人們將青兒帶走吧。”

阮青含著眼淚又想撲上前去,而獄卒已經拎著叮叮當當的鑰匙走到了門前,蘇慕也知道寧王那裏想必是不能耽擱,便也隻能伸手按住了阮青的肩膀將她往外帶。

阮青掙紮得厲害,蘇慕不得已地隻能用了些力,牢房的房門並不大,趔趄間,左手臂便撞上了邊緣,疼得他眼前一黑,差點沒站穩。

柳瀟然剛一回頭就看見蘇慕皺著眉吸了口氣,幾乎沒怎麽想就猜出了經過,便徑直地走到門前伸手拽住了還想往裏走的阮青的手腕,輕輕把人一提,便提出了門外。

隨著鎖頭一落,阮文平背過了身,再不往外看一眼,無論阮青如何哭喊,他都再沒回頭,隻是無聲地在黑暗中流著眼淚。

事到如今,已經再無回頭的機會。

等到柳瀟然吩咐人將阮青送回了後院,蘇慕的左手也已經沒什麽感覺了,正打算開口問問寧王在哪兒的時候,柳瀟然皺著眉轉過了身問道:“手怎麽樣?”

“沒事,真沒事。”蘇慕趕緊搖頭,“就是剛剛蹭了下。”

柳瀟然打量了一番,覺得這人應當沒有哄騙人的嫌疑,便也不再說什麽。

蘇慕則是在內心暗暗鬆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他總有些怕柳瀟然發現自個兒又有什麽異樣,每每被看見了的時候都會有些心虛的感覺。

他暗暗反思了下自己的這種莫名其妙做賊心虛的心理,然後小小地疑惑了一下,關於這位柳大人為什麽像是在自己身上裝了雷達一樣,什麽風吹草動都能被他看到,可謂是天網恢恢,藏都藏不住。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已經到了府衙的正廳,杜涵正坐在一旁的座位上,而最中央的主位上,則坐了一位身著金色衣袍,一身貴氣的人。

蘇慕幾乎都不需要猜,便知道這位必然就是傳說中的寧王。

他和柳瀟然並肩上前行了禮,寧王也沒讓兩人傻站著,很快便賜座讓兩人都坐下了。

這時蘇慕才看清了這位寧王的長相,這位寧王的長相俊美,一雙上挑丹鳳眼更是讓人容易移不開眼睛,且麵上帶著笑,顯得很是和善,但他身的氣派依舊尊貴,讓人很輕易便能生出幾分敬畏來。

蘇慕對寧王的了解僅限於他是當今皇上第二子,一出生便被賜封親王,尊貴無比,其餘的便一概不知。好在據他所知,安定侯府素來和這位寧王沒什麽交集,想必應當也並不相識,自己也無須擔心寧王發現什麽端倪。

因此蘇慕雖然正襟危坐,卻坦坦****,沒覺得有什麽不自在的地方。

寧王先是聊了些江州城中後續需要處理的事宜,囑咐杜涵必定要傾盡全力恢複江州往日繁華,正在蘇慕百思不得其解這些事為何要讓自己旁聽時,季景宸突然話鋒一轉,看向了蘇慕,微微笑了笑之後開口問道。

“聽說,此次禍事是由一人而起,名喚新羅?”他的目光輕輕地從蘇慕的身上掃過,看似無意,卻讓蘇慕無端地覺得有些脊背發涼。

“是。”見季景宸望著自己,蘇慕也隻能開口應道。

季景宸聞言後眯了眯眼睛,低頭抿了一口手中茶水之後微微頓了頓,才繼續開口問道:“這位新羅姑娘,從前可是在京城的環彩閣?”

環彩閣這三個字對於蘇慕來說不是什麽值得回憶的詞,他隱隱約約地似乎也猜到了季景宸接下去想問的話,正想開口回答時,柳瀟然的聲音先一步響了起來。

“是,她本是女蠻國之人,應當是對江州城頗有怨懟,因此才如此戕害城中無辜百姓。”柳瀟然聲音冷冽,“如今江州城內已經對新羅下了通緝令,此事微臣必會追查到底。”

季景宸似乎是沒料到柳瀟然會主動回話,眸中閃過一刹驚訝,但隨即便被幾分玩味的神色所取代,他好整以暇地將茶盞放下後點了點頭:“這女子心腸歹毒,自是不能放過,隻是——”他的目光再度落到了蘇慕的身上,“聽聞與這位叫做新羅的女子一同離開京城的,還有安定侯府的二公子?”

雖然猜到了季景宸意有所指,但當對方真的點破之時,蘇慕還是微微一愣,隨即站起身微微躬身回話道:“是。”

季景宸見狀也斂了些笑意,神色陡然變得嚴肅了許多:“江州之禍,與蘇啟是否有關?”

蘇慕雖曾從店鋪的老板口中得知新羅還有一位同夥是個年輕公子,但他如今也無從確認這人是否就是蘇啟,正在猶豫間,季景宸又接著問了一句。

“或者說,你是否知情?”

這句話如同一道雷劈得蘇慕一時半會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季景宸的目光直直地釘在他的身上,幾乎讓他動彈不得。

“他毫不知情。”柳瀟然站起身,站到了蘇慕的邊上,不動聲色地微微擋住了季景宸看向蘇慕的目光,“且江州疫病若非有他,想必到如今都未必能找到解法。”

杜涵也跟著站起身,拱手道:“此番確實多虧這位蘇小侯爺相助,才能讓江州城的禍患不至於蔓延四方,老臣也相信他。”

季景宸的目光一轉,隨即輕笑了一聲。

“你們這都是做什麽,本王不過是隨口問一句,並非真的疑心這位小侯爺,兩位愛卿何以如此緊張,快坐下吧。”

見幾人都還是不動,季景宸也不強求,站起身道:“既然諸位都已經休息夠了,那邊去準備一番,隨本王一同繼續去視察城內狀況罷。”他緩緩地走了出去,在經過蘇慕身旁的時候微微一頓,隨後像是有些疑惑地說道,“實則本王不過有些好奇,為何他們偏偏選擇了江州此城下手,且為何——”

“偏偏選在了蘇小侯爺你來的時候呢。”

似乎有許多被壓抑了許久的想法頓時又再度一並活躍起來。

蘇慕隻覺得有許多聲音在腦海中不斷地質問自己,像是千千萬萬個江州百姓在一同指責他。

“為何你來了,江州城便成了如此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想到,之前一直忘記解釋給大家的關於那個王姓仁兄的死法,其實很簡單,隻要在衣服的夾層裏放點著火點很低的白磷粉就好了,隻要溫度一高就會自燃,而且很難撲滅,but要做到這麽細致肯定是很難的,依舊還是用了一點為劇情服務的誇張手法,現實中可不要輕易嚐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