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 蘇慕便再感受不到外界的動靜,他在黑暗之中沉沉浮浮,既抓不住自己的思緒,也看不清任何事物。

“扶他起來, 先要把傷口處理……否則……這血……”

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蘇慕努力地分辨著詞句的意思。

他感受到自己似乎被人托了起來, 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傳了過來。

這味道很熟悉, 即便他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但卻讓他莫名安心了些。

但下一秒從手臂上傳來了劇烈的痛感,幾乎在一瞬間就扯碎了他僅存的意識。

他下意識地掙紮起來。

“按住他,現在不能動!”

有人緊緊地箍住了他的肩膀, 而痛感還在持續,一陣陣地不斷侵擾著他的神經係統。

一隻有些冰涼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腕上,而已經全然沒有任何自主思考能力的蘇慕反手抓住了這隻冰涼的手,手指也因為疼痛而不斷絞緊。

不知過了多久, 疼痛開始減弱, 雖然依舊傳來一陣陣火辣的痛感, 但比起先前已經好了許多, 蘇慕也在一瞬間卸下了所有的力氣,連維持意識的能力都消耗殆盡,再也不記得之後發生的事了。

他醒來已經是兩日後的清晨,他睜開眼的時候還沒能從混沌中找回失去了許久的記憶,看著床的頂板思考了許久,才勉強拚湊起破碎的前情來。

他想起了自己似乎是遇上了對自己頗有怨言的百姓,手臂上挨了一下, 然後——

然後他好像看見柳瀟然了?

最後那段他有些拿不準, 不好說是不是自己已經提前暈了頭臆想出來的。

他本想直起身子觀察下這是在哪兒, 沒想到即便已經用了沒受傷的右手,渾身沒什麽力氣的後果就是他沒撐起身子,滑了下去的同時還壓到了自己的左手。

猝不及防的一陣鑽心的痛差點讓他喊出聲,好在意誌力及時地奪回了身體語言係統的控製權,讓他得以把痛呼聲憋回了胸腔裏,隻是悶悶地傳出了一聲。

就在他努力地和左手臂作鬥爭的時候,一旁傳來了聲響。

墨書的腦袋突然出現在了床簾之後,蘇慕一轉頭,又是嚇了一跳。

一大早的經受了挺多刺激,他這會是一點困意都沒了。

“墨書?”剛開口他就覺得自己的喉嚨被火燎過似的疼,隻能無奈地緩了緩,開口道,“能不能麻煩你扶我起來……然後再幫我倒杯水?”

經過剛剛那一遭,他對自己如今的身體狀況算是有了個基本的認知,決定還是不為難自個兒了,偶爾依靠一下別人的幫助。

墨書輕手輕腳地扶起了蘇慕,然後又一下消失在了床簾後,隨即便端了杯水過來。

還好傷的是左手。

蘇慕一麵接過水,一麵慶幸道。

不然生活起居都成問題,那麻煩就大了。

等到溫水潤了喉嚨,聲音也不像破鼓風機似的呼呼吹了,他開口問道:“我們這是在哪裏?”

墨書先是拿走了蘇慕手裏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然後用手指輕輕地寫了兩個字。

“府衙?”蘇慕恍然大悟,怪不得這裏的裝飾看著頗為熟悉,剛想接著開口問墨書那天後來發生了什麽,卻又想到若是墨書要說,也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來,著實有些累,正在猶豫的時候,幾下輕輕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墨書我進來了哦,白夫人讓我拿藥過來。”陸靈玨的聲音響了起來,知曉墨書不會回答的他下一秒便推門走了進來,看見蘇慕靠在床板上看著自己的時候,瞬間又驚又喜地竄了上來。

“喻之你醒了!”

蘇慕點了點頭,還沒等他開口說什麽,陸靈玨就開始自顧自地轉起圈來。

“可終於醒了!你都不知道這兩日我們都擔心死了,你那天臉色白得簡直要嚇死人了!啊雖然說這幾日大人的臉色也挺嚇人的。那群百姓也真是的怎麽這麽不講道理呢!那天還好我們正巧和寧王在街上巡查,不然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他一口氣說了許久,然後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手裏還端著藥,訕笑了兩聲後坐到了床邊,很是理所當然地打算動手喂蘇慕喝藥。

連一開始來這裏在**躺屍時都親力親為喝藥吃飯的蘇慕剛表示了自己右手還可以動的事實,陸靈玨就有些委屈地問道:“前兩日還都是大人喂的呢,喻之怎麽就嫌棄我一個!”

蘇慕聽這話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一時間沒捋直,連話都有些結巴。

“什……什麽?”

“說起這個,我和你說,大人那天臉色豈止是嚇人,他那樣子我都怕他把那人當場就地正法了,好在大人還是挺冷靜的,把人抓了後先帶你來了醫館。”陸靈玨說著就遞了一勺藥過去,裝模作樣地吹了兩口,滿眼期待地看著蘇慕。

蘇慕雖然有些哭笑不得,這熱氣騰騰的藥很明顯對他的舌頭不是特別友好,但如今他也不忍心拂了陸靈玨的好意。

“那阮青姑娘呢?”確認了當時最後看到的柳瀟然不是自己的幻覺,蘇慕也放下了心,但還是有些在意阮青如今的狀況。

此前阮文平鋃鐺入獄之後,阮青便音訊全無,蘇慕雖然暗中尋找了許久,但也都沒能找到她,卻沒想到再次見麵,竟然是那般場景。

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麽呢?

提起阮青,陸靈玨也有些感慨:“那姑娘被嚇得夠嗆,大人把她一並帶回來後交給了白夫人照料,現在整日都是一個人待著不願見人。”他歎了口氣,“大人本想著讓她見一見阮文平,可這姑娘一聽這話就哭得厲害,怎麽都不肯去見,也隻能作罷了。”

蘇慕聞言也皺起了眉,阮青如今的感情當是十分複雜,怕也不是輕易就能夠解開的。

見他自個兒都還沒恢複好就又開始操心其他人,陸靈玨趕緊把手裏的藥又吹了吹:“哎呀阮姑娘好歹是已經找到了,你就先放心吧,如今還是先把自己的胳膊養好吧。”

說完他也跟著擰起了眉頭:“白夫人說了,那一下可是鉚足了勁兒的,都見骨頭了,要不是你遇上的是她,能夠縫合傷口,不然你這左手臂就別想要了。”

蘇慕看了眼自己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左臂,也後知後覺地害怕了起來,要真的少了一隻手,那確實是很不方便。

“真是多虧了白夫人了。”他由衷地感歎道。

“是啊,真的嚇壞我們了!”陸靈玨撇了撇嘴,“知道你老把別人放在第一位,可也要偶爾顧一下自己啊,我們都會擔心的!”

見他的神色確實如此,蘇慕隻覺得心中淌過了陣陣暖意,被人關心的感覺確實不錯,這似乎也意味著自己這趟異世之行不算毫無進展,起碼多了幾個真心實意的朋友。

喝完藥後,昏沉的感覺再度湧了上來,陸靈玨見他神色有些疲憊,也是很自覺地端著空碗出去了,屋內安靜了下來,蘇慕便也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間並不算太好,外麵夜色正濃,蘇慕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似乎看見燭光下有個人影,正支著腦袋靠在桌上。

喉嚨照舊疼得厲害,但如今不僅喉嚨難受,連腦袋都痛得厲害,蘇慕咬著牙勉強直起了身,但掀開被子下地的一瞬間,還是腿一軟摔了回去。

這動靜驚醒了桌邊的人,蘇慕好不容易壓下了眼前的陣陣發黑,就看見一襲白衣的柳瀟然正站在自己麵前,正伸手扶著自己。

因為腦袋漲得厲害,蘇慕反應了一會才覺得不對勁,開口問道:“柳少卿?你怎麽在這裏?”

柳瀟然沒有回答,隻是先把蘇慕扶回了**靠著,然後直起身倒了杯茶水,遞過去之後才輕聲回答道:“墨書這幾日都守在這裏有些累了,我來替他一會。”

蘇慕喝了茶,喉嚨間的痛感是減輕了不少,但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正想開口道謝,柳瀟然突然將手伸了過來。

反應慢了一拍的蘇慕甚至沒想到躲,柳瀟然有些冰涼的手就這麽貼上了他的額頭。

觸手的滾燙讓柳瀟然確定了蘇慕真如白芷所說那般發了燒,好在白芷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提前備下了藥。

柳瀟然撤下了自己的手,歎了口氣:“你如今還是多休息,靠一會,我去拿藥過來。”

因為發燒的緣故,蘇慕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恨不得下一秒就能閉上,可偏偏頭又痛得厲害,難受得很。

他聽話地躺了回去,正打算閉上眼睛,柳瀟然的聲音突然又響了起來:“現在別睡,先喝藥。”

柳瀟然的語氣溫柔又耐心,像極了哄小孩,即便蘇慕如今有些意識模糊,也忍不住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還是頭一回聽到柳瀟然這麽說話。

等到柳瀟然披著夜色回來的時候,蘇慕果然強撐著精神沒有睡下去,隻不過眼神更為迷茫了些,濕漉漉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倒頭睡過去。

柳瀟然沒給他自己喝藥的選項,不容分說地已經舀起了一勺,他的動作比陸靈玨要仔細得多,認真吹了許久才送到蘇慕的嘴邊。

溫度正好,雖然依舊苦得有些反胃,但好歹是放過了遭受雙重暴擊的舌頭。

蘇慕安安靜靜地喝完了藥,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大腦在困意和痛楚的作用下已經無法再繼續工作,他頭一歪便失去了意識。

柳瀟然騰出一隻手托住了蘇慕的側臉,然後將碗先隨手放在了地上,小心地把人塞回了被窩裏,這才鬆了口氣。

看著緊閉雙眼,皺著眉頭的這張臉,他的心上掠過一陣心疼,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伸手輕輕碰上了這張臉。

……

柳瀟然迅速抽回了手,見蘇慕毫無動靜才放下了心,心卻跳得厲害。

他似乎越來越看不懂自己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有!苗頭!了!來自一個慢熱型寫手的心酸感歎π_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