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清晨並不安寧, 蘇慕早早地就被外麵紛亂的聲響給吵醒了,坐在**蒙圈了好一會,看了好幾回窗外的天色,無比肯定這會換算成現代的時間怕是連七點都沒到。

就在他好不容易將自己收拾整齊出門的時候, 門外似乎已經來來往往地有許多人在走動。

他一麵揉著自己的腦袋, 一麵有些疑惑地打探著人群, 每個人麵上都帶著些匆忙, 顯得他分外格格不入。

在他思索的時候,走廊盡頭突然冒出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陸靈玨一副沒睡好的模樣,打著哈欠走了過來。

“喻之喻之, 大人讓我回來告給你一聲,今天我們都有些事,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來了。”他昨兒睡得也不早,今天偏生又起得早, 現在恨不得一頭紮進地裏變成個大蘿卜睡個天昏地暗, 無奈如今來的這位大人物不是能容他放肆的人, 隻能勉力睜著眼睛保持清醒。

蘇慕見他困得都快找不著北了, 覺得有些好笑之餘,還是有些擔心:“你困成這樣真的沒事麽?還是先休息比較好吧?”

陸靈玨擺了擺手,剛想說話,又沒忍住打了個哈欠:“哪兒能呢,我倒是想睡啊。”

“那位大人到底是誰啊?”蘇慕小心翼翼地問道,他本覺得再大不過宰相此類,但看如今連杜涵都要畢恭畢敬的模樣, 應當是沒有這麽簡單。

陸靈玨歪著腦袋想了想, 顯然是在思考這是不是能告訴蘇慕, 沒一會他就作出了決定。

自家大人連代表自己身份的腰牌都能交給蘇慕,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呢。

“這次本說是讓張相來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寧王殿下親自請纓要求來這裏。”陸靈玨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說道,“所以昨日來江州的,正是寧王殿下本人。”

這下蘇慕也終於恍然大悟,皇子親臨,怪不得整個江州城的官員都如臨大敵了。他雖然不知道這位寧王是何方人士,但皇家子弟想必是惹不起的,便趕緊推著陸靈玨往外走:“那你還愣著,快回去罷。”

陸靈玨晃了晃腦袋,開口道:“那我先走了,喻之你自己好好休息,別太累啦!”

等到送走了陸靈玨,蘇慕隨意地找了些吃的填了肚子,便又回到了醫館幫忙。如今病患的數量減少了許多,醫館裏也空下了不少,蘇慕難得的有些清閑,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發著呆。

“喻之,這邊有幾味藥材似乎不太夠用了。”白芷從一旁的屋子裏走了出來,遞給了蘇慕一張寫了藥材名字的紙,“你去別的醫館幫我要些來吧。”

見蘇慕立馬精神抖擻起來,白芷笑著點了點他的額頭:“這藥材不急,你就在街上逛逛透透氣,一整天都悶在這裏也不怕悶壞自己。”

蘇慕揉著被白芷的指尖碰過的額頭也笑了起來,這幾日他似乎都習慣了白芷用如此親昵的方式來教訓自己,比起秦安和的溫聲細語,白芷更為爽朗活潑些,但都能讓他覺得安心又溫暖。

沒想到自己從小缺失地與母親之間的時光,竟然以這樣一種方式在這裏延續。

他正神遊天外地走在路上,前方突然傳來了些許嘈雜的聲音,偶爾摻雜著幾句謾罵的聲音,江州的方言他雖然聽不太懂,但還是能依稀分辨出幾句“禍害”“妖怪”此類的聲音。

蘇慕從人群中小心地擠了進去,看清其中的情形時,頓時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大漢,正拿著手臂粗的棒子往縮成一團的一個少年身上掄去,而裹著髒兮兮的鬥篷的少年正在地上滾來滾去地躲。

即便如今蘇慕還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麽,但他還是很清楚,若是著棒子真的落到了如此瘦弱的少年身上,即便不落下什麽殘疾也得十天半個月地都動不了了。

而圍觀的群眾非但沒有阻止的,更有在一旁叫好的,見此情形,蘇慕自然是不能再坐視不理。

他朝墨書看了一眼,後者立刻會意,立刻用了輕功從人群中脫身而出,幾步上前很是輕鬆地就製住了大漢的動作。

而蘇慕則是借機拉起了地上的少年,甫一照眼,卻是愣在了原地。

那可不是什麽少年,而是他此前一直在找的阮青,小姑娘如今蓬頭垢麵,臉上滿是汙漬和淚痕,眼神更滿是恐懼和不安。

“阮姑娘,怎麽是你?”蘇慕怔愣間,旁邊圍觀的人不滿意有人插手,都一個個地開口嚷嚷起來。

“你做什麽!這個禍害的父親就是害我們如此慘的元凶,我們討點說法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多管什麽閑事!”

“對啊你是誰啊,快滾開!讓我們給這禍害一點教訓看看!”

一旁的大漢被墨書製得動彈不得,也破口大罵起來:“就是因為他們,我娘沒能安享晚年,就這麽被這個病給折磨死了!打她怎麽了!給我放開!”

周圍的人頓時又有了共鳴,七嘴八舌地說起自家因為疫病遭受到的損失,情勢很是不容樂觀。

蘇慕知曉現在不是問話的好時機,正想帶著阮青先離開,卻不想圍觀的人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即便他想走,卻也找不到缺口出去。

墨書奪下了大漢手上的棍子,遠遠地丟出了人群,他站到了蘇慕的麵前,想要替他們破開一條路來,無奈對方都是普通百姓,讓他無從下手。

也不知道是誰高喊了一句“今日絕不能再讓這個禍害跑了”,人群一下子激動起來,開始不斷朝蘇慕他們靠近,更有甚者來拉扯被蘇慕護在身後的阮青。

見此情形,蘇慕隻能心一橫,伸手抓住了阮青纖細的手腕,小聲地說了句“別怕”後,便和墨書交換了一個眼神,墨書也在下一秒擋開朝他們伸過來的手後,開始硬生生地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來。

蘇慕一步都不敢離地緊緊抓著阮青的手腕,不斷地替她擋開人群的推搡,就在幾人快要離開包圍圈時,人群的另一端突然響起了一聲小小的驚呼,隨即突然讓開一條道來,蘇慕還沒來得及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就看見眼前寒芒一閃,他幾乎是本能地把阮青拉到了自己的另一側,伸手用手臂護在了她的麵前。

他隻覺得手上突然多了一陣冰涼的觸感,在一瞬過後,突然鑽心地疼起來。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墨書正好不容易將麵前的人群都推開,一回頭便看見了蘇慕手上不斷滲出的血色。

蘇慕此時腦子有一瞬的空白,用來反應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而在這時,對麵的寒芒再一次晃了晃,眼看著近在眼前,墨書從一旁狠狠地把手執柴刀形似癲狂的人的手狠狠踢開,而這人手裏的刀也隨之飛了出去,人群中登時又讓開一條路,發出了一陣驚呼聲。

墨書有些急切地想要上前看蘇慕的情況,後者的臉色白得厲害,而額頭上也布滿了細汗,血水已經染紅了整個左臂,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顯得很是可怖。

“沒事。”蘇慕努力地讓自己忽略手臂上的痛感,咬著牙說道,“我們先離開。”

阮青早已被嚇傻在了原地,如今連哭都哭不出來,怔怔地盯著蘇慕手上的血色發楞。

“你們誰都不準走!”被墨書踢了手的人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雖然沒武器,但他的眼睛猩紅宛若修羅,讓墨書更加不敢輕易放他上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人,您是不是不認得我啊?”那人披頭散發地突然笑了起來,“那日您在城樓上豪言壯語何等瀟灑,那日我家中本還是妻兒具全,若是那時你放我離開……若那時不是你阻攔——他們就不會死!他們誰也不會有事!”

蘇慕如今需要完全集中注意力才能勉強聽懂這人的話,手上不斷流失的血液似乎也在不斷抽走他身上的溫度,他覺得自己有些發冷,且頭暈目眩起來。

“你……說什麽?”

“拜這個妖女,也是拜你所賜,我的妻兒都染上了疫病,如今……哈哈哈哈如今,我什麽都沒了,都是你們幹的好事。”那人露出一個驚悚的笑來,“他們死了!你們為什麽還能活著!你們憑什麽還活著!”

最後一句話說完,他便突然暴起,下一刻便被墨書一把按在了地上。

這一幕實在太過驚心動魄,周圍的群眾竊竊私語起來,但再無人上前。

蘇慕努力維持著清醒,晃了晃自己的腦袋,低下頭對著阮青說道:“走,我們先離開。”

還沒等他們走出去兩步,街上突然傳來了更多腳步聲和嘈雜的叫嚷聲。

“都圍在這裏做什麽!都給我散開!”

聲若洪鍾的將士們一喊,人群便呼啦啦地散開了許多,蘇慕一抬眼,便看見了一個被人群簇擁著走來的身著明黃色衣物的人。

更多的人圍了過來,而他隻來得及看清了朝自己走來的一個熟悉身影,眼前的所有事物便都一瞬暗了下去。

“蘇喻之!”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不是某位大人第一次正兒八經在人前喊蘇慕童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