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什麽厄運的預兆, 還未到卯時,蘇慕便被窗外的狂風驟雨給驚醒了,雨點打落在瓦片上沙沙作響,而木窗則是被吹得不住嘎吱作響, 讓蘇慕再也沒心思睡回去。

雖然沒有驚心動魄的雷聲, 但蘇慕依舊覺得心間並不太平。

好在沒過多久天色就亮了起來, 睜著眼睛胡思亂想了快一個時辰的蘇慕幹脆起了床, 剛推開門便聞到了一陣陣的藥香,隔著院落望過去,便看到白芷正在門前熬藥,坐在小板凳上輕輕扇著蒲扇。

前些日子杜涵發話, 說是覺得蘇慕和陸靈玨跑來跑去也麻煩得很,索性收拾出了兩間幹淨屋子讓他們就住在府衙裏。

見蘇慕推門出來,白芷在煙霧繚繞裏抬起了頭,遠遠地抬起手搖了搖蒲扇。

“這麽早就醒啦?”她眯著眼輕輕笑了笑, 拍了拍身旁的另一個小板凳道, “瑤瑤去抓藥了, 正好還有個位置, 要不要坐一會醒醒腦?”

蘇慕愣了愣,見白芷笑得溫和,便也不再推辭,小心地坐到了板凳上。

“白夫人一宿都沒睡嗎?”蘇慕看了眼白芷的神色,雖然並沒有表露出疲憊的模樣,但按照昨晚自己去休息的時間推算下來,才過了三個時辰而已。

白芷聞言輕輕搖了搖頭:“當然休息了, 你們白日裏要跑出去處理事情, 我就不同了, 可以在床邊靠著打個盹,到了夜裏自然就睡不著咯。”

白芷雖然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年紀,但蘇慕卻絲毫感受不出他和對方之間橫亙的年齡鴻溝,白芷的字裏行間總是活潑又靈動,但聲音卻又溫柔如初晨的陽光,即便蘇慕不過和她剛認識一天,也覺得格外親切。

或許是因為白芷的神色實在太過溫柔,讓蘇慕更加好奇柳瀟然怎麽會是如此冷若冰霜的性格,忍不住開口問道:“夫人你和柳少卿在行為處事上,似乎相差很大?”

白芷聽他猶猶豫豫地開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拿著扇子輕輕拍了拍蘇慕的肩膀問道:“說說看,怎麽不像啦?”

蘇慕左思右想,最後還是如實回答道:“柳少卿的性格更冷些。”

白芷點了點頭,很是讚同地嗯了一聲。

“軒軒小時候可招人喜歡了,長得好看又乖巧,逢年過節的有人上門來做客,都愛抱著他不撒手呢。”

她的語氣中滿滿地都是懷念,以至於蘇慕隻是聽著她的話,似乎也被帶回了曾經無憂無慮的那段時光裏,“長大了些許後,軒軒就沒這麽愛笑了。他的性格呢——倒是和他爹如出一轍,從小啊學東西是快得很,背書也是手到擒來,偏偏待人處事上呢總是不得要領,天天學著他爹板著一張臉,連那些將軍啊尚書啊的小孩兒們結伴出去玩的時候都不帶他。”

說著白芷就有些不滿道:“我常說孩子不能悶在家裏頭,得多出去玩玩才好,可柳承之那個老古板,偏偏覺得軒軒這模樣日後才能成大器,變著法兒偷偷鼓勵軒軒繼續做個小老頭,當著我的麵時這兩人都是滿口答應,一轉頭就是大的帶著小的又去哪個僻靜的角落裏看書寫字了。”

蘇慕覺得頗有意思,這倒是很符合柳瀟然的形象。

白芷說完,見蘇慕的眉眼不再像剛剛那般陰雲密布,輕輕笑了笑,問道:“聽辰初叫你喻之,那我便也這麽喚了。和軒軒相處,是不是頗為不易啊?”

蘇慕沒來由地緊張了下,覺得似乎有些被班主任抽查問題的窘迫感,但隨後放鬆了下來,很是真誠地搖了搖頭:“柳少卿雖然不愛說話有些冷,但其實細心周到,之前我們在碧水縣遇到了案子,多虧他認真周到,才能讓為惡者不至於逃脫,讓冤死者得以昭雪,我可佩服他呢。”

若是換了旁人,白芷多半會猜對方是不是因為自家孩子太凶了才這麽說,但蘇慕的眼神幹淨清澈,一眼便能望到底,讓她由心底相信,這都是對方的真心話。

她看著蘇慕的神色便更溫柔了三分,這樣幹淨的孩子,即便是她閱人無數,也算是難得一見。

從屋簷上滴落下來的雨珠在廊外串成了一幕水簾,蘇慕和白芷就這麽在嫋嫋藥香中坐了許久,直到陸靈玨打著哈欠從另一個房間推門出來。

見到蘇慕和白芷並排坐在一起,他險些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兩人談話熟稔的模樣全然不像昨日才第一次見麵。

“辰初終於醒啦?”白芷瞧了眼天色,也站起了身,“這藥也該熬好了,你們先去用早點吧,一會肯定還要出去罷,拉著你說了這麽久,肯定已經餓了吧。”

蘇慕剛想開口說沒有,陸靈玨就先應了聲:“是呢,我都快餓壞了!夫人不用早點嗎?”

白芷小心地打開了熬藥的瓦罐蓋子,搖了搖頭:“我剛剛就已經用了點心了,你們去吧,我也該給軒軒施針了。”

蘇慕聽到這個詞又覺得心一跳,從前他在醫院裏也見過做針灸的人,身上密密麻麻紮了好多針,還有在眼睛旁插成刺蝟的模樣,痛不痛倒另說,光看著就讓人覺得有些心驚肉跳了,正想跟進去看看,就有人小跑著過來說道:“兩位大人,杜刺史請你們過去。”

一度凝固的時間在此刻似乎又再度流淌起來,壓在蘇慕心上的那份沉重的不安在此刻也越發明顯。

“別擔心,說不定是來告訴我們有大夫找到疫病的解法了,或者是京城派人來幫江州城了呢!”陸靈玨雖然這麽說著,但看著蘇慕的神色,他也絲毫輕鬆不起來。

杜涵見人來了,也不含糊,開門見山地就說道:“今早守在城西的人來報,說是昨晚一夜之間多了數十位得病之人,昨夜他們便聽聞徹夜咳嗽聲響,今早叩門一看後發現確實有染病的跡象,而就在剛剛,城北也來報,說是也有此情況。”

蘇慕心一沉,數十人,這已經不是一個小數目,而這些尚且是已經有發病跡象的人,這就說明實際數量隻會多而不會少。

杜涵的神色變得更為凝重起來:“如今已經有人因為懼怕這瘟疫染身,想要從江州離開,因此聚集在城門口,就等城門開時。”

“不可!”蘇慕脫口而出,“如今隻在江州城內就已經是如此模樣,若是這疫病流散至其餘地方,那勢必會變成——”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杜涵已經點了點頭。

“是,因此我已經派人前往城門告知,隻是怕……一旦城門封鎖,城中百姓更會人人自危。”杜涵閉上了眼,語氣間皆是無奈。

到那時,江州城壓抑許久的躁動將會徹底壓製不住。

蘇慕和陸靈玨都沒有開口,但他們都預見了這個最壞的結局。

如今他們甚至來不及猜想這一夜之間的疫病是如何傳染開的,蘇慕和陸靈玨便趕往了城門。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看到黑壓壓的人群時蘇慕還是呼吸一滯,能看得出有些人匆忙得甚至沒有打包好包袱,隻是在身上掛滿了東西,拖家帶口的人更多,許多人都麵帶焦急,而有些婦人一麵流著眼淚,一麵還要哄著懷裏的孩兒。

城門還未開,蘇慕剛想上前,就被陸靈玨一把拽向了另一個方向。

“我們需要去城樓上,那裏有守城的江州軍隊,有他們在,一會若是有什麽意外,更能鎮住這裏的百姓。”

蘇慕看著這群人們隻覺得於心不忍,但此刻也不是猶豫的時候,轉過身便跟著陸靈玨走上了城樓。

早先已經得了杜涵傳令的黃羽此時看著城樓下的百姓也很是不忍,他看不明白這場局麵,隻知道需要聽從刺史的命令,正憋著一股氣,他雖不認識蘇慕,但卻知道陸靈玨是從京城來的官員,因此見到兩人時很是沒好氣,粗聲問道:“兩位大人來此有何貴幹?”

陸靈玨被這語氣撩得也上了火氣,還沒等他想清楚該怎麽回答,蘇慕拱了拱手說道:“黃將軍,今日這城門無論如何都不能開,還望將軍謹記。”

黃羽聽了這話火氣更大,重重地往桌子上砸了一拳道:“那我們就要看著百姓在這城裏等死嗎?”

陸靈玨頓時跳了起來:“放出去後呢,若是這人群中有任何一人染了病,不說在路上就有可能遭遇不測,若是到了另一座城內,讓另一座城也變成了如此模樣呢?”

黃羽聽聞後冷笑一聲,反問道:“所以便要江州城這數萬百姓就此在這裏自生自滅?他們就不是無辜之人?”

這下陸靈玨也說不出話來,如今還未找到疫病的解法,說再多反駁的話都是無解。

就在這時,蘇慕壓著聲音回道:“城中如今病患頗多是事實,但是還有解決的辦法不是嗎?即便逃離了江州城,那之後呢,他們又該在哪裏顛沛流離?”

“我們不隻是為了城外之人考量,更是在為江州的百姓所想,杜刺史此前便已經上報朝廷,不日便會有人前來相助。”

“而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守好江州城。”

作者有話要說:

某個屑已經在騎馬趕來的路上(請一定要記住這個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