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一直到被陸靈玨拉著走出了門, 他還是沒能緩過來,他的腦子裏仿佛一下子多了很多疑問,看著陸靈玨的時候竟然一時間不知道從何問起。

兩個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地站了許久,蘇慕問了第一個問題。

“軒軒是誰?”

這問題確實是他最為糾結的問題, 看這樣子應當說的是柳瀟然, 可蘇慕怎麽也想象不出柳瀟然被叫做軒軒的模樣。

陸靈玨聞言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這許多天來的壞消息太多, 他都快忘了怎麽笑了,如今扯著嘴角竟然都覺得有些僵硬。

“當然是我們大人啊?”

猜想被證實後,蘇慕依舊有些說不出話來。

陸靈玨見他的模樣,笑著繼續往下說道:“不過也就夫人敢這麽叫大人了, 這要是換了個人,大人非得叫對麵徹底從世上消失不可。”

“這位白夫人,莫不是柳少卿的——”

“沒錯哦!夫人是大人的娘親呀。”陸靈玨攬著蘇慕的肩膀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 “夫人可是個特別厲害的人, 大人很小的時候柳尚書就因病離開了, 都是夫人一手把大人帶大的。而且夫人不僅能把府裏打點得有序, 還在外開了醫館專門治病救人,喻之你說不定知道,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醫館了!”

似曾相識的說法,讓蘇慕迅速回想起了一個地方:“古生堂?”

陸靈玨很是自豪地點了點頭:“你看吧,我就說你應該聽過。夫人醫術超絕,心腸又好,古生堂的規矩一直都是普通百姓若要取藥, 都是一半的價格, 而虧損的銀錢, 多是那些想要尋求長生之法的王公貴族送來的,夫人本來都說了好幾次,這世界上哪兒有什麽長生不老的說法,但他們還是不聽,隻覺得隻要調理得當便能活得久些。夫人後來沒法子,就幹脆研製了幾個滋補的藥膳,雖不能延年益壽,但調理身體還是可以的。”

陸靈玨笑嘻嘻地補了一句:“夫人說,這也算是劫富濟貧了,隻不過這錢還是人家巴巴兒地送上來的。”

蘇慕聽了這一席話,對那位端莊的白夫人更心生了幾分敬意,能夠一人操持府內,又能將一間醫館打理妥當,將幼子撫養成人,這實在是許多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不過現在有大人來操心府內之事,夫人也不必再管府裏了。”陸靈玨說完後,突然間又有些情緒低落,“隻不過大人如今染上了這個病,雖然我是很相信夫人的醫術沒錯啦,但是……”

他頓了頓,有些小聲地說道:“但是夫人肯定也很擔心吧。”

蘇慕聞言也輕輕歎了口氣,隨後問道:“白夫人是得知後特意從京城趕來的嗎?”

陸靈玨點點頭:“閆大夫說此病無解的時候,我就往京城送了口信,連夜送到了京城。夫人知曉後應當也是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不過三四日的功夫便到了,直接來了府衙,還是杜大人把我給喊過去的呢。”

蘇慕在心裏算了算,便覺得有些慚愧,他們幾人花在路上的時間可遠不止三四日,多半是被自己給拖慢了幾天。

見蘇慕還在原地發呆,陸靈玨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走吧,今日我從外趕回來的時候,好像看到街上有人在施粥,不知道是哪位大好人,我們去看看吧。”

如今街上人丁稀少,米鋪都關了門,即便杜涵命人開倉濟民,但終究還是能力有限,這幾日多出來了許多餓著肚子四處乞討的百姓,蘇慕有心幫,卻也沒辦法憑空變出糧食來。城中庫存的米糧或是已經被府衙采購完了,或是被得知了消息的富貴人家用高價給買走了,如今能一鬥米的價格早已是天價,甚至到了有價無市的地步。

蘇慕聽聞後也覺得驚訝,如今城內人人自危不說,即便是平常時候,能夠將家中的米糧用來救濟陌生百姓的人家也並不多,如今既然這裏不需要自己操心,那去看看倒也確實無妨。

他點點頭,便和陸靈玨一同往街上走。

他們幾乎不需要打聽是哪戶人家如此好心,因為街上的人流已經匯成了一股,都往一個方向去,而走過了幾條街後,蘇慕便被眼前的場景給嚇到了,這人頭攢動的效果仿佛是幾日前還沒遇到這等災禍的江州城街巷,而他驚訝之餘,更是忍不住有些條件反射地擔心。

雖然大多數人都還是謹慎地帶著麵罩,但也有人耐不住饑餓早已解下了麵罩席地而坐地喝起粥來,若是這其中有一人染了病,那都是一場小型的擴散和災難。

為著這一點,蘇慕就站在一旁心驚膽戰地看著來往的人,有人經過時小小的一聲咳嗽都會讓他心一凜,以至於乍然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時,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往氣派的大門口看了過去。

門口的人一身錦衣,明亮的黃色袍子讓蘇慕眼前一晃,而且這人沒做任何防護措施,就這麽大大咧咧地站在門口,扯著一個極其得意的笑大聲說道:“這都是我們王府有先見之明,諸位莫要客氣啊,盡快放開了吃,今日吃不飽的都算我王某人的!”

等待的眾人發出了一陣歡呼,更努力地朝前麵湧去,蘇慕都被撞了一個趔趄。

他在腦中細細回想了下究竟是在哪裏見過這個人,突然就想到了在酒樓遇到的那個被人群簇擁著出去的王公子,可不就是眼下這位正在慷慨陳詞的人。

而隨著這個人影的浮現,另一個名字也悄然出現在了蘇慕的腦海中。

他有些緊張地攥緊了手。

新羅。

但眼下他沒辦法從人群中擠進去問王安這個問題,而眼皮又跳得厲害,讓蘇慕生出了幾分莫名的緊張感來。

陸靈玨見蘇慕的神色很是凝重,以為是擔心這裏人多不好管的原因,開口寬慰道:“前幾日我們不都篩完了嘛,還沒被查到的應當都是很小的一部分人啦,你別太擔心了。”

蘇慕受了他的寬慰,卻還是沒能壓下心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危機感,好在天色也已經暗了下去,王安最終也命人把東西都收了回去,門前的人群吃飽之後也都散了開來,沒出什麽意外的狀況,這讓蘇慕小小地鬆了口氣。

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這個王安,便小聲地和陸靈玨商量了下,陸靈玨也不含糊,當即拍著胸脯保證今晚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王家宅院裏探查一番。

提心吊膽了一夜,陸靈玨揉著肩膀回來的時候表示這一晚上王安都正常的很,如今已經睡下了,王家宅院裏也沒什麽可疑的人出現。

“不過,那王安看上去好像是真的挺高興的。”陸靈玨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感歎了一聲,“看不出啊,這人竟然還是個熱心腸。”

蘇慕聞言也稍稍放下了心,一轉眼他突然看到了陸靈玨的肩膀上似乎沾了些東西,在黑色的衣服上顯得格外明顯,便湊近了些想幫人撣下來,卻不想走近一看,卻發現是些棕紅色的苔蘚,而且看上去頗為眼熟。

蘇慕撚下了後仔細看了看,確認了這和當時火災時看到的苔蘚差不多後,開口問道:“你剛剛都去了哪裏?”

陸靈玨雖然還不明白蘇慕看出了什麽,但還是如實回答道:“就趴在屋頂上,其他倒是沒去哪裏。”

“屋頂上,這江州城的屋頂用的材料多是一樣的,都是些瓦片底下墊著防水的稻草,那苔蘚應當也都是沒什麽區別,如果說那窗框上的苔蘚是屋頂上的話……”

新羅和牟尋有勾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或許是因為不想讓人太早查出來,所以新羅才會對牟尋下了死手,可偏偏又有人能為新羅作證,所以當時他們才無法將新羅帶回府衙,但若是屋內還有第三個人,或許事情又會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見蘇慕一下子不說話了,陸靈玨也知曉他是在想事情,乖乖地在一旁托著腮等著蘇慕開口。

蘇慕在房間裏踱步了兩三趟後,突然停下了步伐。

他直直地看著陸靈玨,喃喃道:“對啊,別人隻是看到了有人在和新羅說話,卻不一定知道說話的究竟是誰,若是這個人才是最後放火的人,那麽新羅確實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陸靈玨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說得愣了一瞬,還沒想明白呢,蘇慕又接著說道:“是蘇啟,他一直都在城裏,他和新羅一人在明一人在暗,所以才能把事情處理得如此毫無痕跡。”

“蘇啟?”陸靈玨終於跟上了,“新羅之前確實說,蘇啟就在這江州城裏。”

想通了之後,蘇慕卻是更為憂心,如果真是如此,那麽或許從自己踏足江州城開始,所有的事情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甚至直到現在,還有什麽他們看不見的陰謀正在醞釀,等著這座城裏的人一腳踏空萬劫不複。

也就在蘇慕對未來感到更擔憂的當口,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一人白衣飄飄走了進來。

白芷一手用托盤端了兩碗桂花羹,一手推開了門:“這麽晚了還醒著,餓著肚子可不好。”

陸靈玨看見了吃的自然是歡呼了一聲,而蘇慕則還浸在自己越來越糟糕的猜想中,道了謝後皺著眉一勺一勺地喝著桂花羹。

白芷見她如此模樣,溫和地笑了笑,伸手輕輕摸了摸蘇慕的腦袋,而低著頭的蘇慕一開始沒察覺,抬頭一看正好對上了白芷溫柔的神色。

“老皺著眉多不好看呐,這麽俊的小公子,還是不要皺眉的好看。”

蘇慕晃神了一瞬,上一回他被人如此摸頭還是在侯府,秦安和的手心也是這般柔軟溫暖,如今不知不覺間離家已經許久了,被眾多事情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他,突然湧了一股難言的感情,連帶著眼眶都有些酸澀。

“多謝夫人。”蘇慕低下頭小聲地又道了聲謝。

蘇慕本就長得乖巧俊俏,如今又是一副疲累的模樣,看得白芷更為心疼,等兩人都吃完了後就毫不留情地把他們都打發去睡覺了。

“今夜還能做什麽,你們也做不了什麽,不如乖乖回去等著第二日,若是真有什麽事,沒了精神氣兒什麽都做不好嘛。”白芷一手拽著一個,把兩人塞進了屋子裏,還不忘補上一句,“若是軒軒在這裏,肯定也得趕你們睡覺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是最後一關了,過了就好了!(有那麽一絲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