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循著阮青的話走上了二樓。醫館並不大, 二樓看上去更像是日常起居的地方,隻有三間屋子。蘇慕還沒開始判斷究竟應該推開哪一扇門,就聽到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青兒,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蘇慕聞言一愣, 這倒是省了他挨個敲門的功夫。他輕輕扣了扣門, 裏麵的人沒意識到來的人並不是阮青, 隻是低著聲音道:“敲門做什麽, 直接進來便是了。”

推開門後,屋子裏雜亂無章的各類書籍讓蘇慕一時間有些無從下腳。

紙頁和書胡亂攤在地麵上,而有一人正坐在中央的桌子旁邊低頭寫些什麽。聽到有人進來,阮文平頭也不抬地就說道:“去底下盯著他們發藥, 記得每人隻能發一帖,告訴外邊的人若是還要得等明日了。”

“阮大夫。”

阮文平聽到不熟悉的聲音,飛快地從一旁的書堆下抽了把小匕首出來對著蘇慕,隻是他全身都在發抖, 即便是握著匕首, 也沒有任何威脅可言。

墨書已經抽身擋在了蘇慕的麵前, 手也按在了腰間長劍上。

眼看著阮文平緊張得似乎就要當場撅過去, 蘇慕伸手拍了拍墨書的肩膀,自己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阮大夫不必如此緊張,我們不過是來問些事情。”

阮文平依舊哆嗦著手用匕首指著蘇慕,他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些,但聲音出口便是不可抑製的顫抖:“你們……你們是誰?怎麽上來的?”

蘇慕挑著第一個問題回答道:“在下蘇慕,是受柳少卿所托。”

阮文平聽到“柳少卿”後又是狠狠地一晃, 但手中的匕首卻往下垂了下去:“你們是柳少卿的人?”

見蘇慕不否認, 他垂下了眼:“柳大人找我還有何事,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我是認識牟尋,可不過是因為他偶感風寒來我這裏醫治罷了……其餘的,就再沒有交集了。”

“風寒……”蘇慕蹲下身,從地上隨手撿了張紙看了看後,反問了一句,“和門外的那群病人一樣的風寒嗎?”

阮文平瑟縮了一下,沒有回答,隻是背看上去佝僂得更厲害了些。

蘇慕見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所猜不差,不會有無緣無故而起的疾病,江州城內既無戰亂又無天災,既然沒有自然原因,那就一定有什麽人為因素在作怪。

回春堂是最早出現病患的所在,而聽阮青若說,阮文平似乎一早就備下了藥材,這更加不同尋常,隻是此前他還未曾想到這事與牟尋會有關係,剛剛聽到牟尋曾因風寒而來此醫治後,他才意識到這件事或許牽涉得比他原來所想的還要大。

“柳少卿從你這裏回去後也感染了你所說的風寒,若說他是因為接觸了這醫館的其餘人所致,那為什麽天天身在醫館的阮大夫您可以完全置身事外?”蘇慕眯了眯眼,指節用力得有些發白,“阮大夫莫不是早就知曉,這病症是會傳人的?柳少卿初來乍到並不知曉你們醫館前幾日都是關著門的,敢問阮大夫為何偏偏在這一日善心大發地開了門?”

阮文平似乎想要辯解,聲音卻小得可憐,幾乎讓人分辯不出。

“不……我隻是,隻是——”

“隻是不想讓柳大人起疑對嗎,你在害怕什麽?”見阮文平不回話,蘇慕心中已經有猜想。

“牟尋是來自南詔國的商人,他有些尋常人沒有的東西。”雖然依舊不知對方究竟知道多少,但如今事態緊急,蘇慕也沒有什麽時間和人兜圈子了,“比如說,蠱?”

阮文平的神色再度變得複雜起來,卻依舊沒有開口否認,見他如此,蘇慕隻覺得自己心中那個最壞的猜測在一點點成真。

他壓著隱隱的怒氣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在藥裏動了手腳?”

這似乎成了壓垮阮文平的最後一根稻草,連日來壓抑的所有秘密似乎就被眼前之人隨隨便便地便捅穿了。

他突然崩潰地跪到了地上,嘶吼著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那次他也是這般病狀,可是用那藥方便治好了,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如今會變成這般模樣……”

蘇慕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得厲害,憤怒混雜著不解在他的腦袋裏攪成一團,讓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冷靜下來繼續和阮文平對話:“你和牟尋做了什麽交易?”

隱瞞已經沒有意義,事態的嚴重程度早已超出了阮文平的控製範圍,這些天他早就已經身心俱疲,更別提被蘇慕這樣連番質問,意誌崩潰後,他把事情顛三倒四地說了出來。

“那日……那日我本來隻是開了醫館普通地看診,臨近關門時分,牟尋上門來找了我,彼時他正是這種症狀,頭暈體熱,且時有嘔血之狀,我本以為是風寒所致,但用了兩日藥,卻是不見好。”阮文平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也覺得蹊蹺非常,“過了幾日,來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紗巾覆麵,來了也不看病,隻是給了我一張藥方,說是可以治那奇異的症狀。”

“我看過那方子,想著都是些正常的藥草,雖然有幾味難尋,但用起來應當不會有什麽壞處,所以我便給那牟尋用了。”

蘇慕輕歎一口氣,問道:“牟尋的病症消失了?”

阮文平點點頭,接著往下說道:“後來那牟尋突然與我說,他之所以得了這個病症,是因為一瓶他從家鄉帶來的藥水,我本想著這東西想來是不吉利,便勸他早日處理了。可是他說……他說……”他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起來,隨後嗚咽了一聲,“他說這對我來說可是個機會,如今這病症隻有我一人可解,若是——別人都得了這病,那他們便隻能來尋我,說完他走了,將那瓶藥留給了我……”

“所以你就在來找你看診的人的藥裏,下了那種……”蘇慕隻覺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恨,幾乎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來,“你可知道這會害死多少人!”

“不……不是的,我一開始也覺得害怕,覺得這藥萬一是毒藥何解?所以我便尋了隻鳥,用藥水拌的米粒喂給它吃了,那鳥過了幾日依舊活得好好的,我就想著應當是沒什麽危險——”阮文平的表情變得痛苦起來,滿眼都是悔恨的淚水,“所以那一日,我給那李叔的藥裏,摻了點藥水。”

“本來,本來用了藥後,他的症狀已經緩解了,當時我覺得這藥方果然有效,所以又在其餘幾人的藥裏也放了這藥水,卻沒想幾日後,竟在人群中傳開了,我那時才意識到這病並不是如此簡單可以解決的,便想去找牟尋問清楚,卻不想他在那日的晚上便死了。”阮文平的身體似乎已經承受不住身體的力量,伏下了身。

蘇慕在一旁看著滿地的廢紙與醫書很是覺得無奈,他何嚐不知道眼前之人想必早已後悔,隻是如今早已不是他能控製的局麵。

“那你為何不直說此病有自口鼻傳染之兆,還放任病害蔓延,是還想以此來收攬錢財麽?”他蹲下身,直視著阮文平的眼睛問道,“你為何不告知柳少卿,而是讓他無辜染病,錯上加錯?”

阮文平瞪大了雙眼,著急否認道:“並非故意害柳大人染病,隻是——隻是我知曉這件事罪孽深重,一旦事發,我必然十死無生,因此……因此不想讓人如此之快便發現端倪。且尋常之人若非靠得近,也是不會感染此症的,小人是真的未曾想到,柳大人也會染上此疾啊!”

即便蘇慕如今對眼前這個所謂的醫者失望透頂,但從對方神色來看,卻也不像作假。

柳少卿怕不是真的隻是受了牽連。

蘇慕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隻覺得如今這情形實在有些恐怖,坐實了這病症確有傳染可能後,那這座城都身在險境之中了。

他擺了擺手,沉吟道:“如今我暫且不抓你,隻是你但凡還有一絲良心,便該知道如今需要做些什麽來彌補。那牟尋給的藥可還在?”

阮文平低著頭回答道:“此後我怕事發,便已經把它砸碎了埋進了土裏。”

蘇慕猜到了這個結局,因此也沒多說什麽,如今當務之急還是需要告知江州刺史,如今疫病尚無有效之法醫治,隻能先找些地方穩住已經患病的人群才是,隻是不知道這人群中還有多人已經感染這種疫病。

而若是這已經染病的人又出了城到了外邊,那這場風波波及的就不再是一個江州城,而是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了。

蘇慕有些頭疼,自己雖然學的也是醫學的分支學科,但實在也是專業不對口,麵對這種情形頗有些束手無策,皺著眉想了許久後,他突然問道:“那個給你藥方的女子,你可還記得是誰?”

阮文平想了許久後有些猶豫地開口道:“她用了紗巾覆麵,看不清臉的模樣,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

似乎是想不到什麽詞語來形容,阮文平卡在了這裏。

“眸色可是淺色?”

“是是是,長得似乎與普通的女子有些區別,但具體的我也實在不清楚了。”

蘇慕心一沉,他知曉這人是誰了。

新羅,你何至於此。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柳大人到底是怎麽染上的,肯定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啦,大概是因為人美心善(×),後續會提到的!

小侯爺衝鴨!拯救江州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