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蘇慕走出回春堂時已經恍若隔世,太過繁雜的各類信息在他的腦海中交織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讓人找不到思緒。

而不過走出去幾步,他便聽到了門口的嘈雜聲, 聚集的患者似乎還並沒有死心, 依舊拍著門乞求著醫館的施舍, 比起來時的驚心, 如今蘇慕更覺得一種莫大的悲傷由心底而生。

百姓何辜?

“走吧,我們回府衙,這些事需告知刺史——越快越好。”

正等著蘇慕回來的陸靈玨聽見敲門聲的時候,幾乎是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卻又在想起蘇慕的叮囑後沒著急打開門,而是飛快地用醋清洗了手後,才將門打開了一道縫。

蘇慕見他臉上捂著厚厚的幾層紗布隻露出了一雙眼睛,很是欣慰。

陸靈玨甕聲甕氣地問道:“喻之, 怎麽樣了?”

“進去說吧。”

蘇慕並非是大理寺之人, 雖然有個安定侯的虛銜, 但終究還是沒有無端介入江州事務的權限。他把與阮青和阮文平的對話由繁化簡地複述了一遍, 陸靈玨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嚴肅變成了不可置信,費了很大的勁才能捋清其中的關係。

“你是說——這疫病竟然是有人刻意散播的?”

見蘇慕點了點頭,他就像顆被點燃的小炮仗一般,連著罵了幾聲“豈有此理”後問憤憤道,“我這就去告訴杜刺史,斷不讓這種毫無仁心的大夫逍遙法外!”

蘇慕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輕輕地搖了搖頭:“如今抓他也已經於事無補, 且我到那裏時便看到他已有悔意, 似乎是在翻閱醫書尋找解決之法, 如今這種情形下,他是最早知曉了解這種病症的人,讓他做些彌補也未嚐不可。”

但想到人心終究難測,蘇慕還是補上了一句:“隻是如今還是需要派人盯住他,以防他臨時逃脫。”

“那這已經染上的要怎麽辦?”陸靈玨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大人怎麽辦?”

這確實是個難題,蘇慕也是頭一回遇上如此棘手的問題:“已經染上的為了防止傳開,還需要盡快與普通人分隔開來,傳染範圍擴大之後隻會越加難辦。”蘇慕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隻是這解決之法——還需找出能夠治好這種病症的藥來,或許需要把這城裏的大夫都叫來瞧瞧了,隻靠一人怕是很難在短時間內找出應對方法。”

“這病症如今還沒有治好的方法嗎?”

“阮文平那裏的藥方不過能緩解一二,卻不能根治,不是長久之法,牟尋更是已經身亡,唯一還能知曉解方的隻有新羅一人。”想到新羅,蘇慕自心底覺得,這人絕不會交出藥方,“但她引我們來此不就是為了看我們為了這場病症手足無措麽?也隻能盡力試一試,能否從她的手裏拿到解法了。”

陸靈玨知曉此事不可拖延,因此弄清楚原委之後便直接去找了杜刺史,留了蘇慕一人呆在屋裏。

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太多,蘇慕覺得自己累得很,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背靠著床柱便開始發呆。

他不是沒有經曆過大規模的疫情,隻是從未覺得離自己如此之近,而對比起設備齊全的現代社會,在這樣一個科技尚不發達的時代,他幾乎不敢想象一場疫情將會帶來什麽後果。

就在他不斷地朝著最壞的結局思考時,他突然聽到了身後有些動靜,正想著回頭看看的時候,柳瀟然極為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別回頭。”

知曉柳瀟然是為自己考慮,蘇慕也不強求,幹脆維持著原來的模樣輕聲問:“柳少卿,你醒啦。”

柳瀟然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問道:“如何?”

蘇慕愣了愣,思考了一瞬自己該如何回答,柳瀟然如今昏睡的時間多於清醒,他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能醒著聽自己說完這玄之又玄的前因後果,到最後他隻能輕輕說了句:“有人刻意為之。”

這一句話似乎就已經涵蓋了很多東西,柳瀟然沒有回話,屋子裏便又安靜了下來,就在蘇慕以為不會有回應的時候,柳瀟然輕歎了一聲:“何必牽扯無辜之人。”

蘇慕隻覺得心上有些酸澀,小聲地說道:“柳少卿你不也是無辜之人嗎?”

這句聲音極小,但在密閉的屋子裏,柳瀟然依舊聽了個清楚,他皺了皺眉,望向了蘇慕的背影,雖然依舊挺得筆直,但他似乎已經能想象出,如今這人應當是一副多麽難看的表情。

“無須把別人的錯攬在自己身上。”

“嗯?”蘇慕微微一怔,全然沒想到自己那一瞬間劃過的愧疚居然都能被柳瀟然聽出來。

柳瀟然沉默了一瞬,繼續說道:“你不是官門中人,這些事本不該牽涉於你,如今江州城內並不安全,你——”

“柳少卿。”蘇慕出聲攔住了他的話,他再清楚不過他想說什麽了,“即便這事情並非因我而起,新羅也已經告知蘇啟就在這江州城內,我尚未查清當時真相,如何能夠安心離開,更何況……如今這江州城風雨欲來,我又豈能安心離開?”

他努力地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快些,說道:“即便真要走,我也希望是柳少卿您的身體好全了,查清當時蘇啟陷害我的真相,再清清白白地回京,這才不辜負如此跋山涉水地來一趟。”

柳瀟然知曉蘇慕雖然總是一副再溫和不過的模樣,但實則是個極有主見之人,隻是如今他心有餘而力不足,而陸靈玨涉世尚淺,有時又不知輕重,若是蘇慕留在這裏,多半又要為江州城的事奔波勞碌。

這明明不該是他要承下的責任。

像是怕柳瀟然還要反對,蘇慕轉過了身,看著柳瀟然的眼睛認真道:“柳少卿莫不是還不信任我?”

柳瀟然被這話問得一噎,他對蘇慕的防備似乎早就在不知不覺間土崩瓦解,如今即便對方隻是輕輕一問,他的心底泛過一陣緊張,似乎有聲音在不斷催促著他否認。

“不是……我,咳咳咳……”

蘇慕沒想到自己這隨便一問竟然惹得柳瀟然如此大的反應,正想上前詢問的時候卻又被柳瀟然擋在了原地。

“柳少卿?你沒事吧?”蘇慕知道這病無法讓人靠近,便隻能站在原地著急。

“不是。”等到咳嗽聲漸停,柳瀟然不僅臉上有些微紅,連耳尖也紅得有些厲害。

“我信你。”

輕輕的三個字落到了蘇慕的耳朵裏,讓他一時半會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

他本來倒也不是真要問出個結果,隻是單純地拿這句話來堵一堵柳瀟然想讓自己先離開的想法,卻沒想對方如此直白地回答了他。

“那不就好了。”蘇慕笑了笑,輕輕幫柳瀟然理了理被角,“那便一定要信我。”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又遲到了!!!明天一定準時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