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靈玨這邊風風火火地帶著大夫的小徒弟剛殺回來, 到門前就發現自己吃了個閉門羹。

“喻之!你幹嘛!”陸靈玨在外問了一圈,所有人都不知道蘇慕究竟為什麽突然關上了門不讓人進去,隻能拍著門大聲朝裏麵喊,“讓我進去!藥要涼了啦!”

還沒等他一句喊完, 蘇慕得聲音便從裏麵傳了出來:“辰初, 我一會再和你詳細解釋, 你現在先把藥遞進來。”

蘇慕說完後, 將門開了一道口,而陸靈玨雖然依舊不明所以,但還是把慢慢一碗的湯藥遞了過去。等到蘇慕接穩了碗,他剛想開口問, 就聽到啪的一聲,蘇慕又把房門給關上了。

罷了,一會再問。

陸靈玨相信蘇慕不是無事生非的人,這樣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因此遣走了閻大夫的小徒弟後, 就幹脆坐在了門口等著蘇慕出來。

而蘇慕端著藥進了門後, 在要不要喝和能不能喝中做起了激烈鬥爭, 如今尚不知道柳瀟然的病症由來,而那位大夫多半是按照風寒發熱開的藥,若是不起作用也就罷了,雪上加霜可不行。

最終他還是決定先給人灌下去,緩解下高熱的症狀總是好的,起碼也能好受些。

喂藥的過程也並不輕鬆,柳瀟然如今全然沒有意識, 一勺下去幾乎是本能地便會吐出來大半, 蘇慕已經盡可能小心, 但湯藥還是灑出來了大半。

他小心地替柳瀟然擦淨嘴角的痕跡,又將手貼上他的額頭感受了一番,歎了口氣。

他可從未見過柳瀟然如此模樣。

這一會後他也算是完全冷靜了下來,回春堂這一趟看來是必須得走了,但是柳瀟然這邊若是貿然讓其餘人來照顧,感染開來反而更危險……蘇慕慢慢地用紗巾沾了醋擦淨了自己的雙手後,給柳瀟然掖好了被角便打開了門。

門口是等得心焦的陸靈玨,剛看到蘇慕開門便蹦了起來,湊過來問道:“喻之你出來了,大人怎麽樣了?”

蘇慕斟酌了片刻後,把陸靈玨往自己這裏拉了拉,壓低聲音把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遭,為了讓陸靈玨聽得懂,他很貼心地換上了“瘟疫”這個詞。

陸靈玨聽完後足足愣了十幾秒,才瞪著眼睛又重複了一遍:“你說什麽?瘟疫?”

蘇慕輕輕拍了拍陸靈玨的肩膀道:“倒也不一定是,隻是柳少卿似乎很怕將這個染給我們,而且——普通的高熱應當也不會到吐血的地步吧。”

“什麽——大人他——”

“噓——”蘇慕見陸靈玨就要叫出聲來,趕緊把人的嘴巴給捂嚴實了,“如今都是猜測,具體如何還是要去一趟回春堂才見分曉,隻是如今若是我們都走了,柳少卿這邊便會無人照應,若是旁人不知曉情況,我怕也會有危險,所以……”

“可是回春堂若真是有什麽問題,那你——”陸靈玨聽出了蘇慕的言外之意,著急道,“而且喻之你也不是官家中人,要是那個回春堂裏有什麽窮凶極惡之徒怎麽辦?”

蘇慕搖了搖頭,安慰道:“怕什麽,不是有墨書在旁麽?而且再退一萬步,這可是光天化日,那醫館也是在人多繁華的所在,總不至於當街就讓我有去無回罷。你呢,就在這裏好好照顧柳少卿,隻是有一點千萬要注意。”

蘇慕伸手把多餘的紗布交給了陸靈玨:“記得用六層紗布捂住口鼻後再靠近,若是一隻手不方便,便把布纏在腦後,過一會便用醋淨手,這樣能盡量避免你也被感染上。”

“雖然有些繁複,但也是為了保證我們都不再出事。”蘇慕想到了柳瀟然如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的模樣,隻覺得一陣心疼,但再擔憂也罷,事情還是要查清楚的,若真是瘟疫,那對於這座城而言,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柳少卿可是把這些都交付給我們了,至少在他好起來之前,我們需要保護好自己。”

陸靈玨從前跟著柳瀟然的時候,甚少會遇到他如此模樣,即便有過一兩次,柳瀟然也往往會冷著臉和自己說“慌什麽”,似乎隻要他在,陸靈玨就永遠不需要去想後麵需要做什麽。如今還是第一次遇上柳瀟然昏迷連話都沒法說的情況,又被蘇慕如此一說,他竟然覺得眼眶都帶著要滾出眼淚來,趕緊抬起了頭應了下來。

向陸靈玨問清楚回春堂的情況後,蘇慕便找個了人帶路過去,臨行前他也是對墨書千叮嚀萬囑咐的,直到確保墨書都聽明白了才肯動身。

還在一條街開外蘇慕就已經能聽到醫館門口此起彼伏的咳嗽聲,蘇慕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屏住呼吸,轉過身確認了好幾次墨書捂嚴實了才敢往裏走。

陸靈玨對回春堂也算有點印象,這裏的阮大夫此前曾與牟尋有過接觸,因此本來就在他們需要排查的範圍內,隻是經過問話,這人也沒有任何作案的時間和機會,因此本來也算是排除了嫌疑。

現下看著醫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幾乎都是咳嗽風寒的症狀,和柳瀟然幾乎如出一轍,嘔血之人也不在少數,看著頗有些驚心動魄的意味。

醫館的大門未開,蘇慕在人群外等了許久,隻見到有人從裏麵遞藥出來,他思索了片刻後,繞到了屋子的後門處,果然攔下了一個小姑娘正急匆匆地往外走,聽到蘇慕要找阮大夫後幾乎是頭也不抬地就拒絕了:“他不在這裏。”

“姑娘留步。”蘇慕也顧不上什麽禮儀,見人向往外走,微微一側身便擋住了小姑娘的去路,“那麽敢問他在何處?”

那小姑娘似乎頗為不耐煩,冷聲回到:“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裏,隻曉得這裏的病人都還在等著我去外邊買藥回來呢,公子還請不要再攔著我了。”

見她行色匆匆,蘇慕也隻好作罷,讓開了一條路,小姑娘跑出去幾步後,突然又止住了腳步,回頭問道:“你找阮大夫要做什麽?”

蘇慕雖然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又轉了頭,但還是如實答道:“關於這些——這些病人,有些話想要問他。”

小姑娘抬起了頭,打量了下蘇慕後開口問道:“你和前日那位來的大人是一路的嗎?”

蘇慕微微一怔,隨即便反應了過來,這應當說的是柳瀟然,點了點頭道:“是。”

那小姑娘的神色變得猶豫起來,思索了許久後才開口道:“你們不要在這裏了,這裏……”她看了眼大門前的人群,歎了口氣,“這裏不安全,你們和我走吧。”

蘇慕先是為著這個小姑娘說這裏不安全而詫異了一瞬,看著小姑娘扭頭就要走遠了,也隻能跟了上去。

小姑娘也不磨蹭,直接開口道:“我叫阮青,你們要找的阮大夫是我爹。”

這茬蘇慕倒是沒想到,他本以為這就是個醫館裏普通的夥計。

阮青頓了頓,轉而問道:“為什麽今日不是那位大人來查了,他怎麽了嗎?”

“他……”

“他是不是也病了?”

見蘇慕詫異,阮青又歎了口氣:“那日他來的時候,我不在醫館,沒機會遇上他,等我回來的時候,便是見他從醫館出來了。那裏麵的情況你也看見了,若不是提前知曉或是有準備,很容易便會染上。”

“這種病症是何時開始傳開的,看這人數似乎已經不少了,隻是前幾日似乎從未聽說有這等怪疾?”

阮青的神色又變得凝重起來:“我雖不知道它的由來,但我記得第一位出現這種症狀的病人,是此前因為摔傷了腿來我們醫館抓藥的李大叔,過了一日便說得了風寒,過了一日,李大娘也得了這個病,到後來連李大叔隔壁的街坊也有得了這種風寒的。我父親本說這沒有什麽大問題,隻要吃了他開的藥就一定能藥到病除。”

阮青絞著自己的裙擺,繼續說道:“那李大叔湊齊了錢拿了幾貼藥回去,本來那幾日都見好了,卻不知道為什麽過了幾日,李大叔就突然沒了。”

“什麽?”

“父親知曉後也是久久不能相信,隻是當時其餘人都覺得應當是因為李大叔年紀大了,所以沒受住這病痛。而父親開的藥確實能緩解些症狀,那些得了病也就不找其他醫館的人了,便都來我們這裏抓藥。”阮青搖了搖頭,“我本來也以為這藥是能治好人的,卻不想過了幾日後,父親突然告知我,不許我再去醫館。我與他爭鬧起來,他便指著醫館下的人說,看到了嗎,得了那種病的……都治不好了。”

蘇慕聞言呼吸一滯,而阮青的聲音也不複剛剛那般平靜:“我當時問,不是父親您說一定能治好的嗎,為什麽現在又治不好了?”

“我父親當時凶得很,他從來不會那麽和我說話的。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治不好了,說這和當時一點都不一樣,我當時被他的反應嚇得什麽話也說不出,愣在原地隻知道哭,後來仔細想想,我覺得父親似乎瞞了我很大的事。”

“隻是那之後他便不喜歡和人說話,也不露麵了,遇到醫館有人求醫的,都是隨便打發了人抓了藥後遞到門外去,剛剛你也看到了,那醫館的大門都不開,平常也隻讓我們從小門出去。隻有那一次,他說有位大人要來,所以開了醫館的門,應當就是你的那位朋友了,而且那日他不讓我呆在醫館裏,說是裏麵病患太多,怕我也染上,打發我去其他地方買藥材了。等我回來後,他便以又把人都趕了出去,說是要休整一番,然後用艾草將醫館仔細地熏了一遍才放下心來。”

兩人沉默了許久後,蘇慕突然開口問道:“所以,你告訴我們這些,是覺得你的父親知道些什麽,希望我們來查清楚這件事?”

阮青點了點頭,頓住腳步後抬起頭看著蘇慕,眸中是一點點隱隱的淚光:“我和父親是從外麵來的,開的小醫館名氣也比不上那些城裏有名的老字號,雖然清貧了些,但父親一直都是盡心盡力,隻是如今這許多事——我雖說不上來,但我總覺得父親從一開始似乎就篤定了會有這種病症,連藥都是前一天就配好的,我……我有些害怕。”

“這絕不是普通的風寒,若是再這樣下去,隻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染上。你們雖然不是大夫,但是我聽父親說了,那位公子是好大的官,你是他的朋友,一定也很厲害。你們既然能管這座城,所以也一定能救他們。”她垂下了腦袋,伸手抹了抹眼淚,“我父親就在醫館裏,你們從我剛剛那個小門進去到二樓便是了。”

說完她低著頭小跑了出去,隻留下蘇慕看著手心那枚鑰匙愣在原地。

這小姑娘想必已經試圖和父親交涉過很多回了,才會退而求其次地去尋求其餘人的幫助。

這接下的又豈止是一枚鑰匙,這分明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小姑娘沉甸甸的那份真心。

作者有話要說:

把鑰匙給陌生人不可取!請勿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