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洛弦借住柳瀟然家裏之後的兩日, 那就是蘇啟被殺之後的兩日,也是他與柳瀟然盯上金恪的時候。

蘇慕將這些時間點串聯在了一起,根本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巧合。

會是巧合嗎?

可他們偏偏都和寧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你對思思的印象如何?”蘇慕皺著眉問起了那個已經自盡的死士,普通侍女是不可能有那樣快的反應速度和能力的, “她可是與你一樣, 一直都陪在你家小姐的身邊?”

“思……思思?她不是和我一般從小跟著小姐的, 思思是……是——”

幾年前的事情已經有些遙遠, 阿碧思索了許久之後才回答道:“具體是什麽時候,奴婢實在記不得了,但是奴婢記得,思思是小姐有一回來京城之時, 突然帶回來的,當時小姐說,是在街上遇見了這姑娘可憐,這才帶回來的。”

“當時你並不在嗎?”蘇慕見她說得猶豫, 開口問道。

阿碧搖了搖頭, 當時她被自家小姐支開去買點心了, 等回來的時候便找不著自家小姐了, 因為這事還唯恐老爺和夫人責罰,卻沒想自己找了半晌無果打算回去求助的時候,自家小姐就已經帶著那個名叫思思的侍女在家中了。

果然是來路不明。

但是一個深閨大小姐,怎麽會與這種糾葛纏在一起呢?

京城的事,又如何能驚動偏遠縣城的柳洛弦呢?

“侯爺……有一件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說。”阿碧的神色有些緊張,她這幾日翻來覆去地想著自家小姐不明不白的死, 總覺得日日夜夜都有小姐的哭聲, 便篤定了自家小姐的死是有冤屈的, 而她思來想去,也隻能想出這一樁有些不尋常的事了。

“前幾日,小姐曾無意間提起過,那金家小公子金恪品行端正,是個良配。但是當時夫人勸小姐,神策軍的大將軍之子不是我們這樣的小門小戶能夠攀得起的,當時小姐便很是失落,但奴婢能看得出,她沒有改變自己的主意。”

這倒是意外的消息了。

這柳洛弦竟然心儀金恪?

“你們家小姐,怎麽會認識金大將軍之子?照理說,不應該是很少見上麵嗎?”

“我們家老爺是後來才離開京城的,小姐和金小公子,應當是小時候便認識了,隻是小姐離開京城之後,他們便很少有往來了,偶爾有看到過幾封書信,但那都是小姐的寶貝,外人是碰不得的,奴婢也從未看到過上麵的內容。”

“既是舊相識,那你所說的不尋常的事是——”

“前幾日,小姐曾經想去拜訪金小公子,但是卻被金公子拒之門外,等了許久都沒能見上一麵,回來之後傷心哭了半日,但第二日,小姐便帶著思思出門了,回來之後又和夫人說了那番話……所以,奴婢總覺得或許……”

蘇慕了然:“你是覺得,你家小姐是去見了金小公子,所以才會有後麵的這些事?”

阿碧嚇得臉色蒼白,趕緊跪了下來:“侯爺,奴婢也隻是胡說八道,隻是小姐此番實在是離開得匆忙,奴婢……奴婢隻是想——”

話未說完,蘇慕已經伸手托起了阿碧。

“你放心,若是此事當真如此,我必然是會還你們家小姐一個公道的。”他抬起眼看了眼天色,擺了擺袖子便往外走了幾步,“先進去罷。”

阿碧站起身,又深深地朝蘇慕躬了躬身子,才飛快地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金恪,這個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一直出現的人,到底在裏麵扮演了什麽角色?

而不過兩日之後,這個他與柳瀟然一直在追查的人,被自己的親爹扭送到了大理寺。

這樣的結局是蘇慕和柳瀟然都沒想到的。

“逆子犯下了大錯,便由我親自帶到這裏交給餘大人了,還望餘大人不必顧念舊情,秉公執法便是。”

能讓護短的金大將軍說出這樣的話,餘朔的第一反應便是這金恪做了什麽忤逆的事,惹得金成大義滅親,柳瀟然也與他上報過對金恪的懷疑,但終究隻是懷疑,而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金恪所為,按照他素日裏對金成的了解,合該極力維護自己的孩子才是。

送上門來——倒是真的出乎意料。

“人我便留在這裏了,至於這逆子究竟犯了什麽,便還請餘大人細細審問了。”金成離開之時,一個眼神都未曾分給跪在地上已然傷痕累累的金恪,“我隻當從來沒有你這個兒子。”

這場鬧劇讓餘朔頗為措手不及,但隨即便丟給了柳瀟然處理。

從哪樁案子來的,便讓哪樁案子的人負責審理。

獄內,柳瀟然看著麵前坐著宛若石刻一般僵硬的金恪,覺得有些頭疼。

對方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刺激,如今整個人都沒了生氣,若非還有脈搏,當真會讓人覺得這是個已死之人,更是一句話都不說,無論柳瀟然說什麽,他都無動於衷。

一直到蘇慕得了消息風風火火地也趕來了大理寺,這位金小公子還是一個字都沒說了。

蘇慕見這場景,思索了一會之後,突然想起了阿碧說的那些話,雖然有些冒險,但是不妨一試。

“金公子,你可還記得柳小姐?”

柳瀟然沒想到蘇慕會提及柳洛弦,更沒想到金恪的神色真的因為這句話而鬆動了不少。

“柳小姐曾與母親說過,你是位品行端正的君子,是值得托付終生的良配,想來,柳小姐應當很中意你罷?”看著金恪的神色出現了裂痕,蘇慕立刻抓住了機會。

周圍的其餘人都被柳瀟然屏退了,也不必擔心這些話會傳出去對柳洛弦的名聲有什麽傷害。

金恪突然露出了有些痛苦的神色,發出了低低的吼叫聲。

“洛弦……我不該把她卷進來的,不該——不該讓她卷進來的——”

“我不該信那些人,我不該信,他們的話我統統都不該信——”

他像是追悔莫及似的,掙紮從椅子上站起身,卻又跪到了地上,緊接著便將頭狠狠地砸向了地麵,一麵還在念念有詞。

“洛弦,洛弦我對不住你,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給你自己報仇——求你——”

這可使不得,要是身上多了幾條傷,一會說他們倆嚴刑逼供可就洗不清了。

蘇慕和柳瀟然一邊一個將人架了起來,隨後傳人進來,將人用鏈子箍在了椅子上。

“你若是有什麽話要說,便還是趁現在說個明白,否則,便是再也沒有機會了。”蘇慕繼續沉聲道,“柳小姐的死,是否與你有關?”

雖然本來是為了蘇啟的案子,但是顯然柳洛弦的死是撬開金恪嘴巴的突破點,他便直接從這裏著手。

金恪起初還像是沒聽到一般,在椅子上掙紮扭動,不斷哭嚎著,但後來興許是累了,聲音也小了不少,開始講述起他與柳洛弦的故事來。

本來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青梅竹馬的故事,卻因為他的行差踏錯,而成了覆水難收的悲劇。

“那是一場宴席,我本是不擅飲酒,便離開了紛雜的人群,到了後花園走走,卻沒想遇上了寧王殿下。”這仿佛還是發生在昨天的事,卻在今天早已經變成了抓不住的一握殘沙。

“我有那樣出色的大哥,二哥雖然平日裏反應總慢些,卻也是個武藝高強之人,兵法上更是無師自通,而我卻因為體弱無法習武,那父親的位置,終究是輪不到我頭上的。”

蘇慕靜靜地聽著,此時的金恪已經不像是從前他們在冬狩上遇見時那般仿佛萬事都盡在掌握的模樣,而是露出了他最真實也最脆弱的一麵。

“可我也想有機會證明自己不是廢物,寧王殿下說,他可以幫我,隻需要我好好跟著他,替他做事,便有出頭的那一日。”

“我替殿下辦了很多事,出入各種公子們的宴席,替他打聽消息,籠絡人心,寧王殿下也愈發器重我,這般便更讓我覺得,有朝一日,若我助他成大事,便可名流青史。”

這就是沒有全局觀念了,要辯證地看待這個問題。

蘇慕在內心默默地想著:若是寧王此番功成,那確實是名揚天下,可若是他敗了,那就是遺臭萬年了,可能你的子孫輩都會指著教科書罵一句,看,這是什麽犯上作亂的賊子。

“我……我想告訴洛弦,告訴她我就要成大事了,可卻沒想到,寧王殿下覺得洛弦也有可利用的價值,便讓我將她帶到了他的麵前,我當時隻想著成事,卻沒想到那是我給洛弦招去的殺身之禍。”金恪的聲音愈發悲戚,他哀嚎了一聲,眼眶紅得更甚。

季景宸隻是不願意有什麽東西脫離他的掌控,柳洛弦他此前也曾見過,算得上沾親帶故,若是利用得當,也能成為自己的一把利劍,更何況,這是一個女人。

若是女人,利用的價值便會更高。

他甚至將自己的一個死士送給了柳洛弦,隻為了有朝一日若是出了什麽事,死士能替他將所有的痕跡都抹去。

府上最不缺的就是死士了。

“蘇啟是我殺的,是我奉了殿下的旨意,帶了人去殺了他,本以為這般行事不留痕跡,卻不想那死士卻會回返,暴露了身份之後,我便想尋求殿下的庇佑,可殿下……當是從來沒將我當人看待罷。”

雖然金恪沒有明說,但蘇慕也能想象出,他成了棄子。

“洛弦,洛弦是為了我才這麽做的,她隻是想拖住你們查案的進度,來為我爭取一線之機,可是……可是,殿下容不下那麽多知曉他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