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軍戰無不勝, 威名在外,此番回京若是成為了寧王助力,那無論是從戰力上來看,還是從人心上來看, 寧王都會占盡先機。”蘇慕輕輕歎了口氣, 他本來對於這種朝堂之上的事情不是很感興趣, 也一竅不通, 若非是不能在太子麵前表現得太好拿捏,他是有很多問題想問的。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若是想要在這個時候仍能有抵抗的能力,那麽眼下我們便需要提前準備, 如今駐紮在城內的軍隊除了護衛皇城的神策軍和皇宮近衛金吾衛,還有的便是高將軍和慕容府的將士了。”

高煥在這裏也是純屬巧合,若不是當時在望江湊巧遇上了那樣的案子,他也不會因此回返京城, 想來這也是寧王不曾預料到的變數, 而慕容府此前的態度一直模棱兩可, 直到此前慕容煬在冬狩之時被蘇慕和柳瀟然狠狠坑了一把, 被迫站到了寧王的對立麵,如今京中若是真的起事,想來他也不會置身事外。

這麽一看,京中能用的人其實並不少。

“但是,若是這幾支守軍都各過各的,那便是一盤散沙。”蘇慕歪著腦袋將幾股勢力簡化成了幾個圈圈,將其中的糾葛和關係都用最簡單的包含關係圖給表達出來了。

雖然醜了點, 但是看得清楚最重要。

柳瀟然皺著眉聽完了蘇慕的話, 他雖然也有預感, 寧王和太子之間必然會演變成如今的局麵,但也沒想到竟會如此近在眼前。

“哦對了,說起這個,神策軍還有一個最大的變數,便是那個如今不知道身在何處的金家小公子金恪,那地牢裏的死士是真的一句話都不肯多說,從他的身上問出金恪與寧王的關係想來是不太可能,而這幾日太子殿下也有召見過金大將軍,但是就我來看——他好像是真的不知道金恪與寧王可能有關。”蘇慕將筆搭在自己的拇指上輕輕轉了一圈,隨後又穩穩地提住了筆,在圖上又畫了個大大的圈,一個豪放的箭頭,連到了神策軍的圈圈上。

“若是金恪偷偷折返家中勸說自家父兄,誇大寧王的實力,或是渲染太子羸弱,神策軍就此反水也未可知。”

“神策軍可是皇城的守軍,若是真的到這個地步,與寧王的勢力裏應外合,那麽公攻下整個京城豈不是都像甕中捉鱉那樣容易?”蘇慕歎了口氣,季允澈說的他自然也能考慮到,但這人也不是他們想逮就能逮到的啊。

怎麽感覺在季允澈的概念裏,好像大理寺在抓人這件事上就應該是無往不利的呢?

大理寺的人也是人啊。

又不是專門抓耗子的貓。

就在蘇慕惆悵金恪的下落究竟要從哪裏開始查的時候,柳瀟然突然開口問道:“喻之,你可是決定好了,自此便與太子共進退了?”

蘇慕一怔,糾結是否該站隊似乎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說不清究竟是哪一個瞬間自己下了決心。

“並非和太子共進退,隻是希望那些因為這些事情無辜枉死的人能夠安息而已,我的父親也好,墨——景煦的父親也是,還有那些無辜被當作了籌碼和工具的姑娘,他們都需要最終的審判,可若是想要將一切都揭示出來,便隻能站在這一邊。”蘇慕垂下了眼,他也曾猶豫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已經因為涉入了政治這攤渾水而失去了原本的意義,追尋的真相是否已經不再如從前那般幹淨。

但後來他發現,無論往哪個方向反思,最終都會繞回最初的起點。

死去的人們或許已經看不到真相揭露的那一天,但是活著的人依舊需要真相。

光憑這一條,自己就隻能選擇這條路。

他本以為柳瀟然這樣問,是覺得自己這樣做有失偏頗,本想再解釋一番的時候,柳瀟然卻很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他本要說出口的話就這麽卡在了喉口。

“我知曉喻之的心性,所以,不必多說的。”柳瀟然伸手在金恪的名字上畫了一個新的圈,為了能和蘇慕畫的那些歪七扭八的圈保持一致,還特意輕輕歪了下自己的筆觸,“金恪的下落,我們會繼續追查,我們已經派人去往城外最近的幾個縣域排除,若有消息會立刻傳回。”

蘇慕還沒從剛剛被噎著的話裏回過神來,反應了一會才問道:“可是如今大理寺不是尚在忙——”

“貪汙一案已近尾聲,那些人的名錄已經呈給皇上,之後便會移交給刑部複核。”柳瀟然的動作微微一頓,輕輕搖了搖頭,“隻是這刑部侍郎的名字,也在名錄上麵。”

當真就是自己查自己了。

對於這種知法犯法的人,蘇慕沒有半分同情。

這些人貪汙的地方可謂是方方麵麵無所不包,從軍備到賑災的物資一項不落,無孔不入,早在旁人還沒察覺的時候慢慢地將本還是富足的朝廷蠶食得千瘡百孔。

“隻是,我們能做的便隻有這些了,其餘的——”

“其餘的便不是我們該插手的了,不是嗎?”蘇慕突然俯下了身,兩人的距離一瞬間被拉近,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我們追尋的一直都是同一樣東西,蘇啟究竟是為什麽遭人滅口,他是如何與寧王相識又成了寧王手中的刀,這些都需要金恪來給我們答案。”

無關乎立場,隻為真相。

這是最初的方向,到現在仍然是如此。

還有柳洛弦,她又是為何卷入此事?

蘇慕這幾日也算是有了一個別樣的思路,隻是不太想讓柳瀟然再為這件事勞心費力了,這若是被有心人曲解了含義,那風言風語就有要多出好幾個版本了。

這件事還是他來繼續查下去吧。

看著柳瀟然近在眼前的臉和那雙永遠如同幽深潭水一般沉靜的眼眸,蘇慕突然生出了幾分有些邪惡的想法。

他伸出手又狠狠地抱緊了柳瀟然,但很快便又鬆開了,看到柳瀟然眸色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後,他很是心滿意足地站起了身。

“那我便先離開了,你桌上的案卷還不少。”他走出去了幾步之後,又突然毫無預兆地轉過了身,對著似乎還沒有回歸神的柳瀟然笑了笑,“那知味觀新上的菜品很是可口——”

“知曉柳少卿公務繁忙,想來沒有時間小聚了,那我晚上提了送上門來,柳少卿可賞臉?”

那本是情緒決堤之下的擁抱,卻好像無意間開啟了他心上最隱秘深處的那扇門,如今有些話突然就變得信手拈來,這讓蘇慕很是自在。

而與他如今的心情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柳瀟然,若說那剛進門的時候,蘇慕是一時間無法克製自己的心情,那剛剛呢?

他分明看見對方笑了。

過了許久之後,他才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剛端起了杯子,就看到了其中倒映著的,自己嘴角的笑意。

……

他不動聲色地合上了茶盞,輕輕咳了兩聲,開始提筆批複起案卷來。

出了門後的蘇慕目的地也很是明確,之前他也遇見過柳洛弦,第一回 遇見的時候,她身邊的侍女分明是那個叫做阿碧的姑娘,雖然一個大小姐有幾個不同的侍女也算不得什麽稀奇事,但那叫做思思的侍女卻是個死士,柳洛弦是否知曉呢?

若是不知曉,又為何要把自己貼身服侍的丫鬟換掉呢?

這個阿碧是不是知道什麽?又或者她和思思一樣,都是寧王手下的死士?

來到柳柒和夫人暫住的府邸前,蘇慕思考了許久該如何開口,卻沒想從身後傳來了一聲疑惑的聲音。

“公子,可是什麽有什麽事?”

蘇慕轉身一瞧,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得來全不費工夫”,身後這人不就是自己打算盤問的阿碧麽?

阿碧身上還是一身白衣,臉上亦有淚痕,臉色蒼白,眼眶紅腫,看上去當是真心在為自家小姐覺得難過的。

如此,便隻能指望這阿碧知道些什麽特別的了。

阿碧在蘇慕轉身的一瞬便認出了這位年輕的侯爺,但一時間既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也忘了身份有別,自己合該行禮之後再開口,就這麽站在了原地,直愣愣地看著蘇慕。

被阿碧盯得有些發慌的蘇慕也沒耽誤時間,當即直入主題。

雖然站在別人家門口談論讓自己看上去似乎很是可疑,但是能夠避免和柳柒的見麵還是能省掉不少麻煩的,柳柒至今仍覺得就算柳洛弦並非柳瀟然所殺,也是因他而死,而且無論怎麽和他講道理,這位失去女兒的父親還是不肯接受。

大抵是覺得喪女之痛要想轉化為恨意,必須要有個發泄口吧。

“阿碧姑娘,本侯來此是有些話想問你。”

比起柳柒,阿碧興許是害怕蘇慕的身份,也有可能是還沒回過神,總之還是很聽話地點了點頭,聲音有些顫抖地回答道:“侯爺請說。”

“從前我見你們小姐的身邊總是你跟著,為何後來……換成了其餘人?”蘇慕一麵留意著周邊的動靜,一麵觀察著阿碧的神色變化。

阿碧似乎猶豫了一瞬,才慢慢搖了搖頭:“稟侯爺,奴婢也不知曉緣由。”

但她頓了頓,像是在回想什麽場景,過了一會之後,才用很不確定的語氣接著往下說道:“似乎是有一日,小姐不讓奴婢跟著,而是讓思思跟著出門了一趟,從那之後,小姐做什麽便都隻讓思思跟著了。”

“那你可記得是哪一日?”

阿碧沉思了許久之後,才眼睛一亮,抬起頭道:“就是那一日,小姐和奴婢還在柳少卿那裏借宿了一宿,在那之後又過了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