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餘朔被這一幕吸引住了, 從前柳瀟然是個怎樣的人,他自是最清楚不過了,可曾有人敢這般和柳瀟然說話,還能這麽肆無忌憚地數落他, 看來當真是對不同的人, 態度也很不同了。

有意思, 挺有意思。

雖然形勢嚴峻, 但屋內的氛圍卻很是融洽。蘇慕本就很合餘朔的眼緣,剛剛那一幕又讓餘朔確信了這兩人的關係十分要好,因此如今對著蘇慕,餘朔的態度也越發像是在對待自己的後輩一般了。

“其實這事若是真需要澄清也並不難。”餘朔伸手打開了自己桌上的盒子, 裏麵是一把沾了血跡的匕首,“這匕首是那姑娘自己帶來的,怎會有人親自將匕首送上門任人宰割,這在情理之上便已經說不通了。”

“況且這般的事, 不是親眼所見, 便都無法蓋棺定論, 她認準了我們找不出證據, 但是想要指認行凶之人便是言軒,她也拿不出證據,那一身傷與人證丫鬟皆有存疑,無非是雙方都如此而已。”

餘朔早已久經沙場,對待這樣的案件也是手到擒來。

“因此倒也不必太過擔心,此事待我奏明聖上,想來陛下也會有自己的定奪, 在此之前為了免去他人閑話, 便隻能讓言軒暫且隻留在此處了。”

“多謝大人。”柳瀟然此時乖巧得仿佛是在聽老師作報告的學生, 眉目之間不僅沒了冷意,更是充滿了歉疚之色。

此番又給旁人添了不少麻煩。

“無妨,不過是不想錯失這樣一位後輩罷了。”餘朔點點頭,起身後輕輕拍了拍柳瀟然的肩膀,“既有友人在此,那老夫便先行離開了。”

等到蘇慕和柳瀟然一齊又見了禮,送走了這位說話和善的大理寺卿,屋子裏便又恢複了一派寂靜。

“是不是很痛啊?”蘇慕盯著柳瀟然的手,還是很在意這個問題。

這可是柳瀟然的手,是能寫出一手工整好字,揮劍瀟灑自如,甚至能夠下廚做出最好吃的湯麵的手,若是到時候落下什麽病根,也實在是虧大發了。

“不痛的。”

這句回答倒是真心的,剛握上去的時候興許是有一陣痛的,但是眼下敷了藥又纏好了繃帶,便隻剩下了一陣火辣辣的感覺,偶爾伴隨著一兩下的刺痛,也已經算不上什麽了。

見蘇慕還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忍不住伸出左手輕輕揉了揉蘇慕的眉尖。

“真的沒事。”

額頭上乍然傳來了冰涼的觸感,嚇得蘇慕就是一個激靈,好不容易克製住了自己跳起來的衝動,但還是沒能改掉抖一抖的反應。

“抱歉。”察覺到蘇慕的動作,柳瀟然立刻收回了手,耳尖也帶上了紅意。

“不……不是,沒事,我就是那個——你那個妹妹到底是什麽情況?”蘇慕講不清楚那一瞬間仿佛給自己通了電的感覺從何而來,隻能幹脆轉移了話題,很是生硬地扯到了柳洛弦的身上。

“難道,你們幼時有什麽仇?惹得她過了這許多年還記在心裏?”

柳瀟然沉默著搖了搖頭,自己與柳洛弦在幼時的交集實在是少之又少,更不可能有什麽結怨的地方,但昨日之事又確實發生了。

蘇慕看著柳瀟然的反應,這也與他所猜的差不多,想來這柳洛弦壓根就沒在他的記憶裏出現過幾回。

若是沒有舊怨……便是有什麽利益糾葛了,而這柳洛弦先來找的自己,同時能與兩個人有利益糾葛的事,就很顯而易見了。

看來是和他們如今在追查的事情有關,難道柳洛弦有什麽親人也在那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上?否則一個姑娘家的何以如此兵行險著,而且看上去似乎全然沒有什麽計劃,像是趕鴨子上架一般。

“看來要好好去查查這背後是誰在搗鬼了,用如此下作的方法,也忒給人添堵了。”

饒是心中有猜想,那也不過是猜想,求證還需要證據才行,而這些人既然能想出這種陰招,就是已經沒什麽其他辦法垂死掙紮罷了,保不齊到時候又要折騰出什麽新的事情來。

“那餘大人,不會為難你的吧?”雖然已經見過了和藹可親的餘朔本人,但蘇慕謹記大理寺的人多半都是老狐狸這件事,萬一是演給自己看的,他就不太放心這麽走了。

“是,餘大人為人磊落,一言一行皆是如此。”

蘇慕聞言稍微鬆了口氣,便站起了身:“這件事就交給我去查吧,背後搗鬼的人多半和這些事都有關係,可不能放過了他。那……言軒你要一直呆在這裏麽?”

“嗯,還需先如餘大人所說那樣,稟明聖上。”柳瀟然剛要站起身,就被蘇慕按住了肩膀,後者盯著他的手顯然還是有些在意,皺著眉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先走了,可要照顧好自己。”

而出了門之後的蘇慕也未直接離開,轉身就去了隔壁,向餘朔討了個能進出的特權,餘朔倒是也好說話得很,當然也是因為蘇慕的身份本就是侯爺,又是得了皇上禦令追查的人,這樣的通融也是情理之中。

“多謝大人。”

“侯爺,你若是要查這背後之人,不妨與廣大人一道,他也對此頗有些疑慮。”

誰?

廣大人。

正在說話間,廣平已經推門走了進來,看見蘇慕後,他的神色很是明顯的一滯,而蘇慕也跟著一個激靈。

雖然也沒什麽深仇大恨,但是畢竟當時見麵挺不愉快的,如今見麵多少還是有點謎之尷尬。

廣平已經向餘朔行了禮,而餘朔也將剛剛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蘇慕雖然滿心覺得難以置信,但廣平似乎狠輕易地便應了下來,朝著蘇慕又是恭恭敬敬地一禮。

“侯爺若是有心,廣平自然知無不言。”

乍然遇上對方這麽好的態度,蘇慕險些還以為自己跟前的是別人呢,直到兩人走出門後,廣平才冷冷地哼了一聲。

奧,敢情是因為在自家上司麵前不好鬧得太僵。

蘇慕頗有些哭笑不得,雖然能有大理寺的助力自然是事半功倍,但是就廣平和他們上一回的交鋒來看,他實在有些擔心對方會不會有些芥蒂。

察覺到了蘇慕的目光,廣平也並不藏著掖著,轉過身便板著臉道:“侯爺若是覺得本官會借此落井下石,大可收起這樣的心思,雖然我有不滿,但柳少卿之為人我亦知曉,更不會因為這些事就左右真相。”

他的神色篤定且並不好看,讓蘇慕由衷地覺得,自己要是再用審視的目光盯著他看,下一刻對方就會和自己就這個問題爭論起來,那就有些不太禮貌了。

他立刻拱了拱手,很是謙和地應聲道:“廣大人多心了。”

廣平聞言,臉色緩和了些,嘴上還是哼了一聲。

“若是侯爺如今得空,便可與本官一同看看這柳家的卷宗,平白無故地做出這樣的事來,若非至親牽連到大案之中,也實在沒有其他的理由,可若是是因為這樣的緣由,柳姑娘這樣的做法卻有些引火上身的嫌疑。”

這話很是中肯,就連和柳瀟然不太對付的廣平都能覺得柳瀟然做這件事顯然是扯淡,難道柳洛弦當真指望通過這一遭拖住柳瀟然的腳步?這大理寺內必然是相信柳瀟然的人多,到時候發現蹊蹺,必然少不了要調查柳洛弦本身的背景,要真是她的父母犯了事,豈不是直接送上門來了。

“那大人先前可是看過卷宗,是未能找到線索?”蘇慕看著廣平眉目緊鎖的神色,就知道這條路必然是被堵嚴實了。

廣平果不其然地搖了搖頭:“就本官所查來看,柳家的案卷沒有任何不妥。”

若是柳家本身沒有問題,那是不是……有什麽人控製了柳洛弦?

他如今有些條件反射地就會想到那些身處高位的人是不是又在操縱什麽底層人民了,這目的性實在有些明確,而且,柳洛弦既然是柳家人,那和寧王也算是沾親帶故,這要是動用了關係網也是容易的。

但猜測終歸是猜測,如今要是想要搞清楚真相,似乎最直接的辦法便是等柳洛弦自己醒來了,即便她不願意承認,一個人總會有說漏嘴的時候,到時候再追查下去也能有明確的方向。

“廣大人,如今柳姑娘是被安置在何處?”

“她如今昏迷不醒,但又是本案重要的證人,因此被安置在了大理寺內,請了醫師上門,又有人看守,想來當是無虞。”

“那大夫可有說柳姑娘何時才能醒來?”

“並未,這般的傷於一個女子而言終究還是傷身,醒來與否皆要看命數,大夫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斷言何時醒來。”廣平對於蘇慕似乎有些著急的態度有些不滿,“侯爺也不必如此心急,左右柳少卿不過是被關在屋裏頭好吃好喝地供著,拖上幾日又有何妨,那貪汙的案子自會有其他人接手,大理寺內人才濟濟,又有什麽擔憂的呢?”

話雖然是有道理的,但這說話之人的神色配上這般的語氣,又實在是陰陽怪氣。

蘇慕在內心暗自感歎,看這這廣大人行事也不是小人的做派,怎麽偏生長了張這樣的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