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似乎也是很沉得住氣, 自從那一日將自己叫走之後,便再沒有其他的動靜,平靜得讓蘇慕都覺得,那太子是不是就隻是來試探下自己的態度, 而並非是想得到什麽答案。

朝堂上的局勢不可謂不緊張, 不僅派係分得愈發清楚, 撇清關係之外, 雙方也是卯足了勁,彈劾更是一波接著一波,烏煙瘴氣之餘,更是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在提防著自己被人給賣了。

相比之下,處於風暴眼的蘇慕反而很是清淨,大抵也是因為安定侯府實在是退出朝堂太久了,久到即便如今這事兒是他挑出來的, 也沒人能記起來這回事。

然而清淨的日子, 是有盡頭的。

第二日晨起, 蘇慕本是想去大理寺關心下如今審訊的狀況, 卻不想到了門口卻被人攔了下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被人在這個門口被人攔下來了。

蘇慕下意識地便察覺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本侯是來詢問相關事宜,皇上特賜禦令,你為何攔我?”

守門的衙役看上去似乎也很是為難,即便他知曉蘇慕是個脾性很是溫和的侯爺,但也實在害怕觸怒了蘇慕,當即解釋起來:“侯爺,實在是事出有因, 還望見諒。”

這就是在糊弄自己了, 看來這大理寺內出了事, 而且似乎還是什麽不能讓自己知道的事情。、

他的心瞬間收緊了,大理寺內若說有誰和他關係最為密切,那必然就是柳瀟然,難道是柳瀟然出了什麽事?可這是在大理寺之內,能有什麽人膽大妄為到在大理寺內掀起風浪?

“若是你不說清緣由,那麽今日這個門,本侯是必定要走進去的。”蘇慕的態度也一改曾經的溫和,眼神一凜,立刻拿捏出了幾分侯爺的威嚴來。

衙役哪裏經受得住這樣的問法,當即也隻能先違了上邊的令,一五一十地將自己所知告訴了蘇慕。

“侯爺,是昨日的日落時分,來了位柳姑娘,說是柳少卿的妹妹,想要見一麵柳少卿。您也是知道的,今日大理寺內事務繁雜,柳少卿哪兒有時間來招待這位姑娘呢,但這位姑娘就不肯走了,呆在門前,頗有要坐上整宿的架勢,我們隻能又去稟明了柳少卿。”

“柳姑娘,她可是有要事?”蘇慕頓時愣在了原地,昨日柳洛弦似乎是先來找的自己,但是當時自己隨便找了個由頭便沒見人家姑娘,卻沒想柳洛弦轉頭就來找了柳瀟然。

難不成她來找自己是真的有什麽急事?

自己不會闖禍了還不知道吧?

蘇慕頓時就更緊張了,眼神催促著衙役繼續往下說。

這會衙役似乎是講到了興頭上,咽了口口水便繼續往下說道:“有沒有要事我們是不知道哇,但是最後柳少卿似乎是覺得她一直這般等著並不是法子,便放了人進去,讓柳姑娘在裏頭等他,這本來倒也是沒什麽事——”

“但是,也就過了一個時辰,突然間那柳姑娘的丫鬟喲,就大叫了一聲,還喊了一路,說是柳少卿對自家姑娘圖謀不軌,還傷了自家的小姐。”

蘇慕險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岔了,這樣戲劇化的場景怎麽看都很扯淡啊?

而且柳瀟然根本就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哎喲,這姑娘嗓子可嘹亮得很呐,而且她一路小跑著出了門,嚷得這周圍的街坊都聽見聲兒了探出頭來瞧,這可還得了,王大人立刻便著我們將人扣下,帶了回去,說是要查明真相,這不,到現在還是一團亂呐,這事關柳少卿可不得掉以輕心,所以王大人特意吩咐了,無論是誰來了,都一並擋在外邊,等處理完事了才能放人進去呢。”

蘇慕的心裏如今已經是驚濤駭浪,比起剛剛聽到時覺得荒誕,他如今卻愈發覺得,這柳洛弦似乎是故意為之,而她先前來找自己,莫不是原本的目標是自己?

隻是因為和自己尚且不熟悉,即便是她說了有急事自己也未必肯見上一麵,這才換成了柳瀟然?

這兩人可是遠方兄妹,圖謀不軌這種話也能說得出口?

他分不清自己現在心裏是焦躁更多些還是憤怒更多些,好不容易平複了心緒,他立刻做了決定。

“所以啊侯爺,您就別為難小的了,這實在是——”

蘇慕朝著衙役很是歉疚地點了點頭:“抱歉,若是之後有任何處罰,你都可說是本侯強行闖入的。”

“誒?哎侯爺你這——”

蘇慕已經動身往裏麵走了,而錯失了攔人先機的衙役又不敢真的對蘇慕動手,隻能在後邊唉聲歎氣地看著蘇慕往裏頭走了。

出了這樣的事,大理寺會用怎樣的程序來審訊呢?若是如那丫鬟所說,柳洛弦真傷著了,那麽現在就相當於一方無法開口說話,審訊的對象就隻能是柳瀟然了,但柳瀟然是大理寺少卿,想來也不能如此隨隨便便地就把人給扣押了,應當需要先上奏稟明情況,才能再做定奪,隻是這樣一來,便又要耽擱許多日,即便他相信柳瀟然必然不會做這些事,但是證據存在的時日是有限的,一旦被人破壞了,那便真的是有口都難說清了。

不成,得先下手為強。

他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柳瀟然屋子的方向,既然柳洛弦是來找柳瀟然的,那事情必然也是發生在這間屋子裏的,線索和證據多半也就在這裏了——

“你是何人,擅闖大理寺有何目的!”

一聲喝把蘇慕震得耳膜都有些發疼,他專注想事情沒曾注意,自己已經走到了拐角處,而一探頭,便是齊整的好幾名衙役守在房門前。

“本侯來找柳少卿商議要事。”蘇慕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腰牌,“怎麽?本侯還要先向你們告知不成?”

安定侯奉命追查貪汙一事大理寺內也是人盡皆知,而衙役們在看到了蘇慕的腰牌後也立刻齊刷刷地跪下來見了禮:“侯爺見諒,今日柳少卿應當是無法與大人商議了。”

雖然已經知道事情始末,但蘇慕轉念一想,或許可以套問出柳瀟然如今在何處,當即裝出一副不明白的模樣,皺著眉問道:“何意?”

那領頭的衙役便又把剛剛的事大致複述了一遍,倒是沒什麽出入。

“柳少卿如今被餘大人安排在了南邊廊房,此處因為涉及案情,所以暫且不能讓人進去,還望侯爺體諒。”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若是自己再強行想要進入,便會成為了毀壞現場的人,到時候反而給柳瀟然帶了麻煩,蘇慕心中自然知曉,也並不強求,點點頭,收起了腰牌便離開了。

這位餘大人他倒是也有聽聞,似乎是位很是能幹的大理寺卿,從前還有過一月之內斷了八千樁案件的記錄,至今無人能破,若是真如傳言一般,想來應當也會知曉保存證據的重要性。

隻是如今,他必須要見上一麵柳瀟然才能放心。

心中的那種擔憂被他強行壓下,他冷著臉到了衙役所說的南邊廊房,果然也有不少衙役看守,而在認出了他的身份之後,衙役們顯然有些猶豫,隨即便有人進去通傳,不多久,一位雙鬢有些斑白的老者便踱步走了出來。

“餘大人。”雖然並不相識,但蘇慕也能從官服上猜出來人的品階,應當便是大理寺卿餘大人無疑。

那老者拱了拱手,認下了自己的身份:“侯爺有禮。”

餘朔並不是個古板之人,也對柳瀟然這樣的後輩愛惜得很,知曉蘇慕是柳瀟然的好友,便也沒有為難,立刻便帶著人走了進去。

“餘大人,此事蹊蹺,還望大人——”蘇慕心急,立刻便直奔來意。

餘朔也樂了,這年輕人果然便是沉不住氣。

“老夫自然知曉,言軒是怎樣的孩子,怎麽可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那姑娘在門口候了這許多時間,若真是言軒愛慕之人,又怎麽可能需要這般才能見上一麵。”餘朔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皺起了眉,“這姑娘顯然是有備而來啊。”

蘇慕見餘朔是個講道理的人,心也放下了一半。

“那屋子裏可就言軒與她兩個人,又是一把匕首捅入了腹部,手法得當,饒是旁人在場也未必就能看出破綻,隻消自己反手便能做到,想來若是那姑娘真的存了這般的念頭,也是認定了這樣的手法找不出證據,到最後,旁人隻會相信傷者的話。”

餘朔也是個見多識廣的人,這般的手法也不是第一次見,因此雖然歎了口氣,卻並不驚訝。

而蘇慕也深以為然,即便是在現代社會,這樣的場景在沒有監控的情況下也很難自證清白,更何況是在技術尚且不發達的古代,連傷口鑒定也未必準確。

這該怎麽辦呢?

說話間,餘朔已經打開了門,裏頭正坐著故事的主角,隻是柳瀟然似乎很是平靜,開門一瞬,在對上蘇慕的視線時,他訝異之餘,還微微躲閃了一下,看的蘇慕便是心頭一跳。

“言軒。”他幾步走到了柳瀟然的身前,見人似乎真的沒什麽事後才長長地鬆了口氣,但還是謹慎地問了句,“你沒事吧?”

柳瀟然過了許久才低聲應了一句:“無事,你莫要擔心。”

他垂在袖子裏的手上還纏著好幾圈的紗布,此時也不自覺地被他自己捏緊了。

當時的情況緊急,在他發現了柳洛弦的舉動之後本想阻止,便用手心握住了刀刃,卻沒想柳洛弦下定了決心要如此,硬生生地將刀挺進了自己的小腹處,饒是柳瀟然已經盡力阻止,刀尖依舊沒進去了好幾寸。

應該更早些察覺的。

他的心底是有些懊惱的,如今事情演變成這番模樣,少不得又要折騰許久,很多事也會就此耽擱,實在是——他甚至有些不願意在此時見到蘇慕,這般的情形,自己實在是……

但下一刻,手便被人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

蘇慕皺著眉看著纏滿紗布的手,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當真覺得自己能夠瞞得過我?尋常怎麽不見你用左手批文,這般明顯的差別,當我是瞎了不成?”

柳瀟然一愣,還未來得及開口,蘇慕便又是幽幽地歎了口氣:“你這手也實在是命途多舛,前些日子肩膀上的傷才好,這會手心又給傷著了,在這般下去,遲早有一日你就得提前回家養老了,柳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