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位太子殿下,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蘇慕轉著手裏的花瓶,雖然他是個不懂欣賞文物的理科生,但上麵的花鳥蟲魚畫得活靈活現, 他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柳瀟然則是皺著眉沉聲問道:“你的意思是……”

“寧王殘害忠良不是什麽好人, 但是太子手握證據已經數年卻隱而不發, 足見這件事於他而言不過一個籌碼, 一個能在必要之時提供助力的籌碼。”蘇慕放下了瓷瓶,撩起了衣袍,坐到了柳瀟然的對麵,“而現在, 應當就是太子殿下所認為的——必要之時了吧。”

對上柳瀟然的目光,蘇慕似乎有些不太自在,將腦袋微微撇到了一旁。

“言軒是不是覺得,我怪怪的。”

沒等到回答, 蘇慕垂著眼, 搖晃著自己的腦袋慢悠悠地自言自語起來。

“明明事關父親戰死的冤屈, 但卻還能像旁觀者一樣說這些話, 甚至……連幫父親報仇這種事都在猶豫。”

若是原本的小侯爺在這裏的話,想來是會和自己好好打上一架的。

太子已經給出了買賣,隻要蘇慕以家屬的身份將此事上報,皇帝本就念舊,看到故人之子,又想到故人可能是被人陷害而至戰死,雷霆大怒是必然的, 此時那些貪汙黨徒的供詞再一並發作, 那寧王便是再也脫不開身, 而太子也就可以就此坐穩朝堂,再無人可動搖其位置。

看上去,這樁買賣既能替他們省去了與皇上辯駁的時間,要讓一個父親相信自己的兒子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想來還是有些困難的,但若是將舊事一並擺上,便是事半功倍,而且……太子此番似乎勢在必得,自己若是和他達成了合作,那麽日後太子必然也會提供庇佑。皇上身體不濟,太子即位隻是時間問題,這樣強大的靠山,誰又能說不心動呢。

但是……

蘇慕卻有些不敢相信太子。

蟄伏這許多年而不亂,還能算準時機,明麵上似乎是將選擇權交給了蘇慕,實則卻是在逼著蘇慕迅速做出抉擇,這樣的城府,比起寧王也未必就差了。

鳥盡弓藏,庇佑未必是真,最後落個連累侯府的下場,他可真就無顏去見原主了。

而且,作為這個世界的變數,他的內心深處藏著最深的恐懼。

他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影響整段曆史的發展脈絡,若是……若是太子即位之後成了一個昏君一個暴君,自己又該怎麽麵對天下百姓?蝴蝶的翅膀若是掀動了,那麽是不是之後的所有都會被改變,這樣做的後果是不是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年前還是個在為了能不能上大學而煩惱的普通高中生,實在想不透這麽多問題。

“你有你的顧慮。”柳瀟然的聲音驟然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但是喻之,我曾說過無論發生什麽……”

“嗯?”

“我都會在。”柳瀟然輕輕歎了口氣。

這也是他曾經最不願意看見的局麵,被卷入這場沒有對錯之分的漩渦中,每個人都隻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考量,稍有踏錯便是萬劫不複,但如今他們已經深陷其中,開弓沒有回頭箭。

就如同蘇慕所說的一般,寧王是個殘忍且有手段之人,但太子也未必就是個心底善良的人,雙方既然能夠明爭暗鬥這許多年,就意味著必然都不是普通人。

“安定侯之事,終歸關乎侯府本身,你既是這安定侯府之主,便當由你來決定,其餘人都逼你不得。”

雖然是這個道理……

蘇慕把腦袋擱到了自己的胳膊上,閉上了眼睛。

但都是沉甸甸的人命,自己何曾做過如此艱難的選擇題。

一邊是父親,是死去的那些無辜之人,一邊是百姓,是未來可能會掀起的腥風血雨。

蘇慕幽幽地睜開了眼睛,頗有些自暴自棄。

“還是先把手上之事處理好吧。”

這幾日,軍備貪汙一事算得上水落石出,而牽扯出來的官員林林總總多達百人,如此陣仗自然是氣得季驍就差掀桌子了,立刻命三司會審,勢必要把這禍患徹底除個幹淨才好。

為著這事,大理寺,刑部和禦史台連著加了好幾天的班,而蘇慕作為一開始的那個牽頭人,倒逐漸變得清閑了起來,畢竟事情已經牽出了大半,而審訊還是需要交給專業的來。

需要審訊的人數眾多,而三方的人手顯然都有些不足,蘇慕在府裏捧著信糾結的時候,大理寺裏正忙得人仰馬翻,連陸靈玨都沒多少休息的功夫,頂上的幾位大人,從大理寺丞到大理寺卿自然就更沒什麽空閑的時間了。

蘇慕在桌前搖頭晃腦地走了好一會,他將墨書的身份上奏之後,季驍也不是個玩不起的皇帝,當即對自己當年氣昏頭的舉動表示了後悔,不僅欽賜府邸,更是下旨徹查當年滅門一案。

但還是那個問題,人手不太夠,所以也就是隻開了個空頭支票。

墨書走之後,蘇慕便徹徹底底地隻能一人思考這些深奧的問題了,明明是風雨欲來的時候,他卻似乎比從前還要平靜得多。

改朝換代的大事在曆史書上也就是寥寥幾筆,更何況是兄弟兩人間的小打小鬧呢。

隻是這小小的一筆,自己卻連寫下的勇氣都沒有。

“小侯爺,外邊有位姑娘找呢。”阿環的聲音響了起來。

姑娘?

蘇慕動作一頓。

“小侯爺?”

“是哪位姑娘?”

如今最好還是不要沾什麽奇奇怪怪的事情比較好,若是被人扣個什麽亂七八糟的罪名就不大好。

“那位姑娘好像說——說自己姓柳。”

柳洛弦?

怎麽又是她?

蘇慕對這位柳小姐,雖然說不上有什麽不愉快的經曆,但這柳小姐每次出現,似乎總能帶來一種莫名其妙的尷尬氛圍。

她不是柳瀟然遠方妹妹麽,來找自己做什麽?

“就說我身體不適不宜見客,今日就不見了,改日若有機會再致歉。”他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決定。

“是。”阿環應下了之後,原封不動地告訴了柳洛弦。

後者嬌俏的臉上迅速浮現出了失望的神色,但也沒有胡攪蠻纏,隻是回頭又深深地望了一眼,便轉身離開了,而回完了話的阿環則是和阿瑩悄悄咬著耳朵回去複命。

“小侯爺,那位姑娘離開啦!”阿環端著茶水進來之後,輕輕放下了茶盞,還是沒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小侯爺如此和善,想來應該是不會怪她多問一句的吧。

“那位姑娘,看上去似乎有些傷心。”

“嗯?”蘇慕抬起了眼,微微皺了皺眉。

“小侯爺,我們瞧她那般的模樣,倒覺著……覺著……她似乎是很想與您見上一麵的。”阿環斟酌著詞句。

她想起了前幾日秦安和還有意無意地提到了自家孩子已經弱冠,是時候該尋門好親事了,既是如此,自己也合該為夫人分憂,打聽打聽這位姑娘的來曆。

“這位姑娘是什麽人呀?”

“是柳少卿的堂妹。”蘇慕說出來的時候總覺得還是哪裏有些怪怪的,特別是配上阿環一副恍然大悟且有些欣喜的表情。

“看來身世不錯。”阿環在內心默默地合計,“這姑娘模樣是沒得挑,說話溫軟可人,可不是做少夫人最好的苗子?”

她這邊正暗戳戳地想著呢,蘇慕就有些苦惱地發出了一聲疑惑:“對啊,非親非故的,也不知道尋我做什麽?”

“小侯爺,那位姑娘,興許是對你有意思呢?”

“什麽?”蘇慕險些把茶盞給摔了。

“小侯爺可別惱,但阿環看得真切,那姑娘的神色可寫在臉上呢!”

“沒有。”蘇慕斬釘截鐵地否認了這個可能。

總共才見過三次,不至於就這麽誇張了。

“可是——”

“不會的不會的,肯定不是這樣的。”蘇慕極力阻止阿環往這方麵發散思維的時候,自己的臉也開始發燙,“那個阿環,我想吃些小點心,你幫我去看看還有什麽,最好是桃花酥什麽的,快去快去。”

得了命令,阿環自然是不能逗留了,但看著蘇慕臉紅的神色,她偷笑著跑了出去,遠遠地應了聲:“好嘞。”

才走出去沒幾步,她就突然又回過了身,“小侯爺,此番外邊都在傳,您立了大功,之後是會被賞的,夫人說了,年後要帶您去見見齊國公家的小姐呢,若是小侯爺心有所屬,可不能夠耽擱了哦。”

話說完,她便一溜煙地消失了。

等到四周終於安靜了下來,蘇慕覺得自己的心境似乎也不複剛剛那般平靜。

不是,自己才二十!才二十!

但是古代這個年紀,確實也該成家了——不,柳瀟然都還沒成家!

而且……心有所屬什麽的,怎麽可能?

蘇慕努力地想要甩掉自己腦海裏的那個熟悉身影,但卻似乎是徒勞,一種莫名的緊張感充盈著他的胸腔,以至於他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哪有時間想這種事……”他嘟嘟囔囔地坐了下來,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自己勾勾畫畫的勢力分布圖上,滿是線條的紙麵上到處都是叉叉,足見他這幾日的勞心勞力。

與虎……謀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