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盯著這一個小孔驚訝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樣的殺人手法實在過於隱蔽,若非剔除了那一小部分的頭發,根本就無從察覺。

若是他來斷定死因,是必定會向溺亡之上靠的。

欽佩之餘, 他也不免有些訝異, 這蘇小侯爺麵對屍體時委實鎮定, 旁人便也罷了, 這可是他的兄弟,竟然也能麵不改色地檢查了全身。

這中間……

察覺到了仵作打量的眼神,柳瀟然皺著眉瞥了對方一眼,嚴厲的神色立刻讓仵作收回了目光, 垂著手不敢言語。

“死因既已查明,此處便無你的事了,下去吧。”柳瀟然冷冷開口,仵作立刻如釋重負般麻利地從屋子裏走了出去。

蘇慕盯著屍身依舊有些無法自拔, 他想過無數次和蘇啟再會麵的場景, 卻從未想過是如今這般。

他就帶著身上的那些秘密這樣永遠睡了過去, 不多久就會變成山野之間的一抔塵土。

“先出去罷。”柳瀟然輕聲道。

蘇慕點點頭, 將視線收了回來,沉默地跟著柳瀟然出了門。

“蘇啟,雖然做了諸多錯事,但終歸是我的血親,也是安定侯府之人,因此,我一定會找出凶手。”蘇慕揉了揉自己有些發抖的手腕, 當真的看見針眼的時候, 這樣詭異凶殘的手法, 說不害怕自然是假的,“他雖有錯,但也該是律法審判,絕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柳瀟然明白這其中道理,更能體會蘇慕的心情,聞言點了點頭:“我亦如此。”

蘇慕抬起眼,看著一臉關切看著自己的柳瀟然,本想安慰兩句示意自己沒事,但卻發現自己連扯出一個笑的力氣都沒剩下。

他現在是真的有些茫然無措。

從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蘇啟便是他追尋真相的理由,卻沒想如今牽涉進了如此之多的風波之後,故事最本源最初的那個起點,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像深夜出海的人突然間發現自己失去了原本的方向一般,隻能任由暗潮洶湧的洋流裹挾著自己墜入未知的海域。

“此事我也需先回去告知母親和其餘人,王景先行回返,他不知其中緣由,怕是會嚇到母親。”蘇慕疲憊地拱了拱手,“便先告辭了。”

而等蘇慕離開了大理寺,柳瀟然卻並未回到自己的屋內,而是直接動身去了環彩閣。

今日因為看到了屍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上麵,可既然這並非溺亡,那麽必然有著一個地方,在那裏蘇啟被人所殺。

或許就在發現屍體的岸邊,又或許……在這青樓的某間屋子裏。

老鴇姓楊,本名便叫楊花,因這青樓的生意,在這京城內多多少少還算是叫的上名字的一號人,旁人都要叫一聲楊媽媽,也是因為生意做得好,這才能在那場血案之後重新開張,卻不想好日子才過了沒多久,便又遇上了麻煩。

如今她看見柳瀟然便是一臉痛苦的神色,迎上來剛想叫苦,柳瀟然便開門見山地問道:“蘇啟昨日可是來的環彩閣?”

楊花聽見這話便是一個激靈,這蘇啟的通緝畫像可是全城都貼滿了,她哪裏還敢留一個這樣的人,但如今這人又確確實實死在了自己這裏,實在是有苦都說不出啊。

“柳大人明鑒啊,這人我實在是不敢放進來啊,絕沒有這樣的事。”

楊花雖然做生意頗有一套,但確實是個膽小甚微的人,有著風吹草動就要怕上好幾天的,柳瀟然也知曉她應當不是會故意為這件事撒謊的人。

“那昨日可有什麽可疑之人來過?”

雖然從屍體上無法判斷出確切的時間,但這環彩閣人員眾多,若是已經拋屍了好幾日,是不會到今日才被人發現的,那麽最有可能的,便是昨夜發生的事。

楊花不敢怠慢,立刻叫來了姑娘們一起幫著想,這人來人往的她記不清,可姑娘們接待的客人,自己都還是門清的。

過了許久,才有一人的聲音澀澀地響了起來。

“媽媽,昨夜那金小公子似乎有些怪異。”

說話的人叫做秋蓮,是剛來了半年的新人。

金小公子……金恪?

想到此前蘇慕與自己提到過的事,柳瀟然的思緒一動,立刻追問道:“為何如此說?”

秋蓮立刻行了禮,將昨夜所知一並說了出來。

“金公子也算得上是這裏的常客了,但從前他帶的仆從,都是一個身量矮小的人,昨夜所帶的,卻是一個瘦高之人,且遮著臉,我覺得奇怪便多看了兩眼,金公子便有些怒意,斥責我不該這般放肆。”

柳瀟然默默記下了這些細節,用眼神示意秋蓮繼續往下說。

“而後我不過彈了一支小曲兒,他便聽的有些煩了,說我琴音不佳,讓我出去聽聽春桃姐姐的琴再回來,我看他神色很是不耐,也不敢反抗,便走了出去。”

“待我回來之時,屋內已經沒有什麽人了,我本以為是金公子等得不耐便離開了,但如今想來……似乎很是奇怪。”

柳瀟然的眸色一沉,立刻吩咐道:“去屋內看看。”

秋蓮把人帶到了自己的房裏,香霧氤氳繚繞,有些刺鼻,柳瀟然不適地皺了皺眉,而屋內的擺設看不出有什麽明顯的異常。

“昨日你回來之時,除了人已離開之外,可還有其他不尋常之處?”

秋蓮思索了許久之後,才搖了搖頭:“我回來的時候沒了客人,便在房內隻是坐著,再沒動過裏邊的東西,唯有今日晨起的時候收拾了桌上的茶盞,其餘的便都是原樣了。”

柳瀟然點了點頭,屋內人多反而不利於他仔細查看裏邊的線索,因此他立刻把人都攔在了門外,自己則是在屋內踱步起來。

那般隱蔽的殺人手法,留不下任何血跡也是自然,他掃視了一周後並未直接放棄,而是各位細致地開始在角落查看起來,金恪並不會武,那般凶殘的手法自然也不會出自他手,那麽若是此處真是案發地,便一定有著第三個人。

突然間,桌角旁一顆鮮紅色的珊瑚珠引起了他的注意,珊瑚珠是近年京城才興起的飾品,雖然已不如從前剛傳入時那般貴重,但也依舊是尋常人用不起的物件。

“難道是金恪不慎遺落的?”他拾起了珊瑚珠,這顆珊瑚珠兩邊有小孔,且邊緣有磨損,應當是被人串成了珠串,上有刻字,但如今已經看不真切。

他將東西給秋蓮和其餘人看了,所有人都是一臉茫然,全然不知道誰有這樣的一串珠子,至少在環彩閣內無人有過。

柳瀟然將珠子收好之後便匆匆離開了,金恪雖然是一條線索所在,但如今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指向他,隻因為曾經與蘇啟有過交流,和昨夜秋蓮的一麵之詞,也實在有些牽強,那便隻能寄希望於這顆珠子是否能帶來什麽線索了。

他立刻著人去查城中還有售出珊瑚珠的胡商所在,詢問是否有類似款式和大小的珊瑚珠,若是這珠子並非是金恪所購,那便很有可能是第三人所留了。

這一夜他急於尋找名錄和排查線索,回去沐浴之後又回返了大理寺,這一宿又是無眠。

第二日他一睜開眼,便覺得自己的肩頭似乎有些沉,而一旁也傳來了沙沙的聲響,似乎是有什麽人在翻動自己身側的書頁。

“喻之?”

肩上落的自然是蘇慕的鬥篷,將人裹了個嚴實,帶著一絲外邊冬日暖融融的味道。

“醒了?”蘇慕翻看著柳瀟然前一日寫下的名錄和排查範圍,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對比的注釋便知道柳瀟然又是一宿都未眠,即便知曉這人的性格便是將案子放在自身麵前,也依舊還是有些歉疚。

昨日若不是自己心神恍惚,柳瀟然也不必一人在這裏查到天明了。是自己放話說的要查清真相,結果卻是花了一整日在平複心情,實在讓人覺得慚愧。

柳瀟然剛直起身,蘇慕就如同變戲法一般從一旁拿出了一盒點心,他一來便看到柳瀟然靠在案上正在小憩,立刻讓才懶洋洋地從外邊進來的陸靈玨去買了點心,看到自家大人還未醒,還能名正言順摸魚的陸靈玨立刻便應了下來。

但臨走前他還是很裝模作樣地安慰了一頓蘇慕,作為一個很是嫉惡如仇的人來說,他對於造成了諸多苦難的蘇啟並沒有什麽同情心,如果不是因為耳濡目染地被柳瀟然帶得正直了些,他保不準還會覺得這是哪位仁兄在替天行道呢。

因此,他安慰得很是敷衍,且十句裏有九句都是覺得蘇慕若是為了這樣的人傷心實在不值得,在蘇慕再三向他保證自己不會因為蘇啟的死而太過消沉之後才去買了點心。

糕點雖然已經有些涼了,但入口即化的口感還是讓柳瀟然的清晨不至於太過陰鬱,昨夜雖然已經排查了許多擁有珊瑚珠貨源的商家,但依舊無法從一顆小珠子裏找到什麽線索。

蘇慕仔細地轉著手裏的珠子,珊瑚珠顏色鮮豔亮麗,通紅得仿佛能滴血一般,這樣的裝飾是胡人女子的最愛,傳入京城之後也曾一度受人喜愛,但終究過於張揚,因此日常帶在身上的人也並不多見。

而且這珊瑚珠上的字早已磨損,但珊瑚珠傳入京城也不過就是近幾年的時間,磨損成這般模樣,倒像是這主人頗為喜愛,日日都要摸上一陣,若是這樣的話——

“如果這麽心愛的東西被人扯壞了,應當是會心疼的吧?”蘇慕將珠子放在了手心,又仔細端詳了一陣,“他會不會去找人修複它呢?若是被告知缺了一顆……”

柳瀟然緩緩抬眼,似乎有些明白了蘇慕的意思。

“他會不會回來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