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算不上什麽好辦法, 準確來說應該還算得上是個笨方法,特別是對於被安排來這裏蹲點的陸靈玨來說,他很懷疑是不是自家大人因為自己最近摸魚,特意來公報公仇了。

他已經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了, 困得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索性就在櫃子裏找了個稍微不那麽難受的姿勢開始半眯著眼睛睡覺。

怎麽可能會有人自投羅網嘛?

而且一枚小珠子真的能看出來別人有多喜歡嗎?

他沒見過珠子, 如今越發好奇, 真的會有人天天摸索自己的手鏈麽?他的手腕上一向帶不得東西,不出三日就能給他薅丟了,而且——這能輕而易舉殺了一個成年男子的人,難不成是個女子?

珊瑚手串這麽張揚的東西, 一個男子戴著怎麽想都有些詭異吧?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亂七八糟的問題,但依舊時刻注意著外邊的動靜。

窗戶吱呀地響了一聲,他便立刻警覺了起來。

是起風了?還是有人進來了?

外頭沒有任何的腳步聲,但影子卻是遮蓋不住的, 陸靈玨透過櫃子狹長的縫隙, 很快便看到了一個模糊的黑影。

還真的會有傻子自投羅網?

他內心大受震撼。

眼看著黑影快要摸索到櫃子邊了, 他索性也就迅速推開櫃門從裏麵竄了出來, 身形矯健地撲了上去,黑影的反應亦是快,找了個角度便從陸靈玨的身旁翻了出去,跳出了窗口。

還順手把窗戶給合上了。

陸靈玨躲得還算及時,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敲了一腦袋。

嘿這仇我們結下了——

他推開窗跟了出去,兩個人輕功都並不弱,挑個兩三層樓都是不在話下, 但夜色是黑影最好的偽裝, 陸靈玨雖然能夠勉強辨認方位, 但終究還是耽誤了速度。

不好,這要是讓人跑了,大人的臉色絕對會很恐怖。

情急之下他便更有些慌張,聽到撲通的一聲響後炸毛了一瞬,朝聲響的方向趕了過去。

一過去,他便看到黑影已經被同樣一襲黑衣的溫夙將人已經牢牢製住按在了地上。

“溫夙,你怎麽也在這裏?”

倒不是陸靈玨沒禮貌,前些天他也很是客氣地問了溫夙的表字,想來稱呼得親切些,卻沒想溫夙一本正經地告訴他,由於沒什麽人教養,他就一個名而無字,直接稱呼名字就好,他這才大著膽子直呼其名,叫著叫著便順口了。

而隨後,柳瀟然和端著手的蘇慕也從一旁走了出來。

柳瀟然的眼神很平淡,但陸靈玨無端讀出了幾分其他的意思。

——果然。

“不是,大人我就是,剛剛沒看著,天實在有些黑,這人烏漆嘛黑的都和夜色融在一起了,看不清也是常有的事嘛。”他弱弱地試圖辯解。

蘇慕微微笑了笑,開始給陸靈玨鋪台階。

“是這樣了,所以也找了溫公子在外,這般便是萬無一失了,人多怕是會被發現,但是溫公子這般身手當是無礙了。”

本來是該柳瀟然親自來的,但是他們在來的路上正巧遇上了在找陸靈玨的溫夙,說是這人前一刻還在咬餅,下一刻如臨大敵般衝出了門,怕是出了什麽事,因此他便想著能否幫上忙。

實在也是陸靈玨自己的問題,約好了時辰,吃了頓飯的功夫就給忘了,這才如同被追殺一般匆匆忙忙地出了門,惹得溫夙在意了好一會。

但溫夙此時沒開口,柳瀟然和蘇慕也沒提起,陸靈玨自然是不知道這一茬,案犯當前,嘮嗑顯得很不禮貌,因此他少見地沒有刨根問底。

待安排的衙役將人扣住綁上了鎖鏈打算帶走時,電光火石間,柳瀟然突然伸手在那人的下巴敲了一記。

哢嚓一聲輕響,那人瞪著柳瀟然,卻是再無法動作了。

“他想自盡。”看出端倪的溫夙皺著眉搖了搖頭,“應當是在齒間藏了東西。”

“一被抓就急著自盡,這般的亡命徒,你是哪家的人?”陸靈玨蹲下身子打量起這人來,接著月色和燭火,大致能將人的麵貌看個七七八八,眉眼雖然有戾氣,但卻出奇的幹淨,和他印象中的亡命之徒似乎有所不同。

蘇慕在看清了那人的臉之後卻是一愣,這人的麵貌,他似乎在哪裏見過。

皺著眉思考了片刻,他便反應過來了。

這是那日在山寨大火之前,帶顏慧離開的那人。

難不成……

豔紅如血一般的珊瑚珠,確實和顏慧頗為般配。

柳瀟然顯然也認出了這人,著人帶下去之後便看向了蘇慕,兩人都知曉彼此所想,蘇慕點了點頭:“應當是他,看來這些案子的頭緒,都來自同一人了。”

陸靈玨一頭霧水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領會不到這兩人又在打什麽啞謎的他很是乖巧地沒有開口詢問,當然主要還是覺得自個兒今天不靠譜還被抓了個正著,實在有些丟臉,也不甚好意思開口。

“既如此,今夜算是你額外出力。”柳瀟然轉向了陸靈玨,淡淡地開了口,“前幾日的賬便一筆勾銷。”

陸靈玨剛露出了些許喜色,柳瀟然便接著開口了。

“除此之外——”

陸靈玨剛亮起的眼神又迅速暗淡了下去,看來大人換套路了,都會先禮後兵了。

“今日之事多虧溫公子,本該致謝,隻是他道是為幫你,不需要報酬,這便算在你頭上了。”柳瀟然朝溫夙微微點了點頭,“這個月多發半月的俸祿。”

漲錢是要走流程的,而且特別麻煩,蘇慕在一旁望著天想,不出所料的話,這筆錢到最後定然就是柳瀟然自個兒掏了,財大氣粗的柳少卿是不會為區區幾兩銀子多跑幾趟的。

但甭管是朝廷給的還是柳瀟然自己給的,這顯然都讓陸靈玨嚇得不輕。

天地良心,他跟著柳瀟然這許久了,從來都隻有被扣的份兒,還沒有這般掉餡餅的好事,當即歡呼了一聲,轉了兩個圈還嫌不夠,衝上去就摟住了一旁站著沒說話的溫夙。

“溫兄,你人可太好了!過幾日等這些破事都結束了,我定是要好好請你吃頓飯的。”

“用別人讓給你的銀兩請人吃飯,出息。”柳瀟然瞥了眼陸靈玨,後者立刻默默地從溫夙的身上跳了下來,撓了撓頭嘿嘿笑了兩聲。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好了,回去休息罷。”柳瀟然擺了擺手,顯然是沒什麽其他力氣去對付似乎又精神了不少的陸靈玨,“明日若是再——”

“不會!明日一定不會了!”陸靈玨立刻保證,拉著溫夙走出去好一段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回了頭,“大人,你們要去審那人麽?”

“不審。”這次回答的是蘇慕,他隨手替柳瀟然理了理沾上了碎葉的鬥篷風毛,“算是和他敘敘舊。”

“畢竟我們都有共同的故人。”

認為睡覺大過天的陸靈玨茫然地離開的時候,蘇慕正在和枯葉的碎片作鬥爭。

嘖,冬天的靜電真的很會給人添麻煩。

柳瀟然沒有打擾蘇慕的動作,等到背後的小動作的觸感消失之後,他才緩緩開口:“你……”

“好了。”蘇慕抬起眼,碰上柳瀟然也剛好轉過了身,看到對方眸中的關切神色,他突然輕輕笑了笑,“又是他,但是也還好,還是他。”

又是顏慧,又是寧王。

蘇慕的內心似乎已經全然平靜了下來,仿佛越接近真相的時候,解開謎底的人便會越淡定。

因為自己似乎已經無數次設想過這樣的可能了。

被卸了下巴不能說出完整語句的黑衣人正惡狠狠地瞪著蘇慕,因為蘇慕此時很有興致地搬了個小椅子坐在旁邊看他,既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

蘇慕這次特意向柳瀟然要來了審訊的機會,又屏退了其他的人。

在他看來,這樣寧死不屈的人,還是需要打心理戰的,人越少,眼前的人越沒有威脅,便越容易問出些東西來。

燭火忽明忽滅,在微風中晃**,似乎下一秒就會熄滅,漫長的黑夜使得空氣更為凝滯。

“是顏慧送你的?”

他的手中把玩著紅色的珊瑚珠,這東西確實稀奇,在黑夜中依然灼灼如火一般,絲毫不遜白日裏的光華。

黑衣人似乎對這個問題和蘇慕的動作都頗為不滿,喉嚨裏發出了有些幹癟的嘶吼聲。

“看來是了。”蘇慕點點頭,神色變得稍微正經了些,“如此珍愛這枚珠子,想來他對你很重要。”

黑衣人一頓,隨後恍若未聞般把視線投向了別處。

蘇慕在內心嘖嘖稱奇,這死士麵對死的時候如此從容,怎生是個也隻會欲蓋彌彰的人,想來那些小說和影視劇裏冷麵無情斷絕七情六欲的殺手都是杜撰出來的罷。

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便也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他回到京城了?”

黑衣人繼續裝作聽不到。

“這珠子可不是什麽尋常人都買得起的,雖然顏慧在碧水縣也算是有點名聲,但是一個媒人能賺多少銀兩,買得起這樣的東西,你們背後的人,想來定然是很有錢了。”

“敢在京城隨意地殺害侯府之人,即便侯府式微,也實在是大膽。”

蘇慕轉動著紅色的珊瑚珠,一字一字清晰地往下說道。

“一來興許是因為你武藝高強,輕易不會被人發現痕跡,即便被發現,你也會第一時間自盡而不會留下任何的線索,所謂藝高人膽大便是如此了,但這畢竟是京城之內,那背後之人敢這麽動侯府的人……”

“應當也是個權勢滔天之人吧。”他眯了眯眼睛,看著似乎有些僵硬的黑衣人,“比如說,寧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