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一旁的柳瀟然自然也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衙役來通報時隻說情況緊急,其餘情況便是一問三不知,到了這裏之後他才明白,為何這件事驚動了大理寺。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身旁的人, 雖然從先前種種來看, 蘇慕與蘇啟的關係已經惡化到了刀劍相向的地步, 但畢竟也是曾經朝夕相處的家人, 想來難免還是會有些難以接受。

而蘇慕眼中也確實是十足的震驚,連動作都停滯了下來。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蘇慕的肩膀,溫聲說道:“便先不要進去了。”

蘇慕遲疑了一小會後果斷地搖了搖頭,垂著眼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若真是他, 我定是要查清楚這背後的緣由的。”

安定侯府的二公子,意欲行刺自己不提,又神出鬼沒地去了江洲攪起了風雲,此刻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環彩閣, 這若是不弄清楚, 那之後整個安定侯府都會連帶著蒙羞。

而且……這素未謀麵的弟弟就這麽離開了, 蘇慕確實無法淡然接受。

如果是原本的小侯爺還在的話, 現在會是什麽心情呢?

會是大仇得報的快感嗎?

蘇慕的腦中思緒紛亂如麻,混在一起成了一團漿糊,而在看見那張莫名熟悉的蒼白臉頰之時,他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蘇啟的長相雖然並不出眾,但也算得上幹淨清秀,隻是如今整個人都被水泡的發白,腫得厲害, 看上去就很是可怖。

柳瀟然見攔不住蘇慕, 便也就不再言語, 先行朝一旁親自到場的京兆尹楚離行了禮。

楚離看著蘇慕蹲下身子審視起屍體的狀況似乎有些疑惑,這位小侯爺他並非不認識,隻是如今這般場麵,蘇慕似乎很是鎮定,知曉這兩人關係的他頗有些不解,摸著胡子開口道。

“這位可是安定侯府的小侯爺?”

“正是。”柳瀟然垂眼答道。

楚離的目光變得更為猶疑起來,他此次特意命人請柳瀟然過來,便是因為上一會蘇慕的案子也是由他手移交給柳瀟然的,想著此回這嫌犯算是撞上門來了,卻沒想到柳瀟然竟是和蘇慕一道過來的。

“這小侯爺,懂驗屍?”雖有懷疑,但楚離也算是見過諸多風浪之人,頗有氣度,也未追究對方仿佛看不見自己的無禮之舉,並未出聲打擾,隻是在一旁看了一會後才繼續問道。

柳瀟然點點頭:“此番追查蘇啟下落之時也遇上了不少案件,多虧有他才得以告破,楚大人還請放心。”

雖然不熟悉蘇慕的為人,但楚離知道柳瀟然向來的秉性,便也打消了疑慮,隻讓仵作也一並上前查看,但不阻止蘇慕的行為。

蘇慕此時勉強把自己的實現從蘇啟已經扭曲的臉上挪開,開始認真打量起屍體的情況來。

雖然身體發白,已經出現了皮膚皺縮、膨脹與雞皮樣變,但手腳幹淨,並未發現泥沙,且口鼻處也沒有出現白色泡沫,並非是溺水而亡。

仵作顯然對於蘇慕直接蹲下身便開始檢查屍身的行為感覺有些不解,但礙於不知曉眼前這位錦衣華服的公子是什麽身份,楚離又未說話,便隻能在一旁閉嘴不言。

蘇慕檢查完了皮膚露在外麵的部分,並未出現明顯的外傷痕跡,那邊說明致命的另有他處,但指甲和嘴唇都沒出現中毒的症狀,也不是中毒而死,他思索了一會後,正打算上手除去蘇啟的衣服看看裏邊的狀況,卻被柳瀟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先帶回去再仔細驗罷。”

蘇慕這才意識到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若是自己真把人脫了個幹淨,指不定蘇啟也要從哪裏爬出來和自己拚命呢,當即點頭應允了。

等到他站起之後,柳瀟然便吩咐了衙役將屍體暫且帶回大理寺,而蘇慕也注意到了站在一旁同樣審視著自己的楚離。

“這位是京兆尹楚大人。”柳瀟然小聲提醒,蘇慕立刻伸手行了禮。

“楚大人。”

“侯爺有禮。”楚離見蘇慕似乎神色無異,除了有些未散去的驚訝之外似乎並未悲痛之意,便更覺得奇怪。

這兩兄弟似乎當真關係很是不好。

但這畢竟也是安定侯府的家事,他不好過問,也沒什麽興趣插手,客氣寒暄了一番後將此事全權交由了柳瀟然,隨後便帶著人離開了。

比起來時,回去之時的氣氛明顯緊張了不少,蘇慕隻覺得周圍環境一靜下來,蘇啟那張臉便會不斷浮現在他的麵前。

算不上熟悉,但確實能在記憶中找出一兩分蛛絲馬跡出來,想來兩人在江洲之時當真見過麵,隻是,為何蘇啟就這般死在了環彩閣?

又是環彩閣。

他皺著眉,隻覺得各種疑問已經把他給淹沒了。

蘇啟的身上本來就有著諸多謎團還未解開,如今一死,便更平添了幾分詭異,更讓他覺得多了幾分無言的壓迫感。

若是蘇啟當真是受了什麽人的指使,又受了什麽人的庇佑,那麽如今這個局麵便不是一個什麽好兆頭,這說明對方似乎已經失去了耐性,在逐步地走向魚死網破的結局。

柳瀟然見他皺著眉一言不發,想著東西很是出神,腦袋磕在馬車壁上一點點,發出的聲音讓他聽著都覺得有些心疼。

這是察覺不到痛意?

他最後還是伸出了手,在蘇慕的腦袋即將再一次和馬車壁磕上的時候墊在了下方。

驟然改變的觸感很快破壞了蘇慕思緒的平衡,他被迅速地拉回了現實之中。

“嗯?”他剛從自己的思緒中脫身,呆呆地盯著柳瀟然的手好一會都沒回過神來。

“有任何事都不必心急,我在這裏。”

柳瀟然收回了自己的手,卻沒收回自己的視線,“若是覺得心中難過,也不必瞞在心裏。”

蘇慕依然能聽出柳瀟然話中的關切之意,一陣暖意立刻從心尖彌漫開來。

他確實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這種感覺,有些難以形容。”

“照理說我應當不該為他覺得難過,江州城那些無辜之人的命尚且還未與他清算,隻是,我總覺得這件事似乎在預示著什麽。”

蘇慕掀開了半卷簾子,今日是個晴天,外邊人群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所有人都在忙碌地準備年間的各類大小事,但越是這般平和的景象,蘇慕便越覺得不安。

柳瀟然從一開始就知曉蘇慕懷疑蘇啟不過就是別人手裏的一把刀,此刻也能體會他的心情,他雖尚未到每日都要上朝的位階,但對朝中之事卻依舊知之甚多。

如今的儲位之爭早已不再是風平浪靜之下的暗潮,而是已經擺到了明麵之上的龍爭虎鬥,寧王一派早已蠢蠢欲動,更是已經出現了直言請皇帝換儲這般的奏折,雖然因此鬧得沸沸揚揚也未得皇帝允準,但算是徹底引燃了兩邊在朝中的戰火。

一向沒什麽棱角的太子似乎也在這種無聲的緊迫之下開始展露些許鋒芒,不再是木訥寡言的模樣,因著他好幾番進言頗有見地,皇帝還數度誇讚,更引起了寧王一派的攻勢。

如今朝中還能獨善其身的,已經所剩無多,朝堂之中的多數人,早就已經在知或不知的情況下被卷入了黨派之中。

或許蘇啟的死,便是已經有人坐不住了。

隻是,蘇啟身亡,那新羅呢?

她手上可是有能夠致疫的藥,江州一案尚不知曉她是否已經用盡了疫毒,若是沒有且已經落入了有心人手中,雖白芷已經研製出了能夠治療的藥方,但也依舊會給京城造成不少麻煩。

回到大理寺之後的蘇慕立刻著手開始全麵檢查蘇啟的屍身,他雖並不知道蘇啟的長相究竟如何,但王景已經被人帶來了大理寺,看到蘇啟的那一刻便跪了下來嚎啕大哭起來,終歸是他跟了好幾年的主子,雖然算不上有多親密,但感情終歸還是有的。

既然確定了身份,那邊隻剩下死因了,可疑的是蘇啟身上也沒有其他外傷,也沒能從喉口發現中毒的痕跡,若不是他身上沒有生前溺水的特征,當真會讓人覺得是溺死無疑。

可這絕不是溺死。

仵作已經束手無策地在旁站了好久,雖然與他平日裏驗過的屍身有些差別,但這皮膚發白發皺的模樣又實在像極了溺水而亡,身上又沒有其他外傷,他實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但這位小侯爺似乎並不打算罷休,在一旁皺著眉思索了很久之後,才開口問道:“可有什麽刀具?”

仵作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抖了抖,前朝也曾有過切開人的屍身尋找線索的,但由於毀壞屍身乃是大忌,屍身不全之人是無法落葉歸根的,因此本朝早已規定了不可用此法,這小侯爺難道是想……?

他立刻求助似的看向了柳瀟然,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柳瀟然似乎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而是立刻著人去尋了把小型的匕首過來。

蘇慕此時已經用手開始摸起屍身的頭部來,照理說不該沒有一個合理的致死因,那麽全身上下還有可能出現傷口的,便是有頭發遮擋的頭部了。

柳瀟然將匕首遞給他之後,雖然有些不太熟練,但他還是小心割掉了蘇啟最上方的一部分頭發,剛剛他伸手摸到此處的時候,似乎感覺有些異樣。

等到一小塊皮膚逐漸露了出來,蘇慕蹲下身仔細查看起來,剛剛觸手感覺到的異樣現在終於有了答案。

“言軒,你看這裏。”

蘇慕指了指留有一小塊針眼的所在,歎了口氣。

“將長針這般刺入,既不會有血跡,又能致人於死地,拋屍於水中還可以掩藏掉其餘的所有症狀,當真是省心的方法。”

“隻是能夠將針刺入頭骨,這人也不是什麽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