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蘇慕和柳瀟然他們到了客棧, 已經是半夜時分了,卻沒想剛下馬車,就和差不多同一時間來的金翀碰了個正著。

怪不得自己剛剛老看見有一輛馬車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麵呢。

蘇慕下意識地打算先溜上樓防止又要被這人叨叨半天,但對方先發製人, 先行叫了一聲。

“柳大人, 蘇候爺, 你們也來啦, 這冬狩可不是什麽寫文章就能嬴的地方,輸得太難看可別哭啊。”

依舊是一如既往陰陽怪氣的聲音,但畢竟是在和他們打招呼,蘇慕還是很給麵子地回過神點了點頭:“彼此彼此。”

金翀瞬間炸毛:“彼此什麽彼此, 誰跟你彼此,我可是——”

“二哥。”一個很是柔和的聲音從馬車裏麵傳了出來,緊接著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掀開了簾子,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露了出來, “二位大人莫要見怪, 我二哥說話有些不得體了。”

本想當作沒聽到直接走進去的柳瀟然此刻也不得不回過了身, 看向了來人。

金恪伸手朝蘇慕和柳瀟然行了禮, 態度比起自家哥哥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垂眉順目的很是乖巧:“在下金恪,見過柳大人,見過蘇候爺。”

這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柳瀟然雖然很疲於應對金家兄弟,但也還是還了禮。

蘇慕則是下意識一凜,金家總共三子, 那看來, 這位就是當時將蘇啟帶進坑的小公子了?

他眯了眯眼睛, 雖然也還了禮,心中卻已經拉響了警鍾,明擺著壞的人可遠遠不如口蜜腹劍的人來的可怕,即便現在蘇啟身上的謎團還未解開,但就從是他把蘇啟帶入了環彩閣這一點來看,這人多少都並不單純。

或許是有些心理因素,他總覺得金恪看著自己的時候的眼神格外的微妙,挑不出一絲錯誤,但讓他覺得有些涼颼颼的。

等到兩撥人各自分開走向了自己的房間,柳瀟然才開口問道:“剛剛怎麽了?”

蘇慕正在揉著自己的脖子,酸脹的感覺讓他恨不得立刻就在**躺平了完事,聽到柳瀟然的問話後很是詫異,自己剛才應當表現得沒有這麽明顯吧。

“這你都看出來了?”他轉過了身,確認了那兩位金公子已經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後才小聲道,“我剛剛表現得很明顯嗎?”

柳瀟然微微一頓,剛剛蘇慕的確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但他能從對方突然緊繃的動作裏感受到他似乎對金恪的出現有些警戒,和之前見到其他人相比起來似乎格外在意,這要是旁人看到了,興許是不會問這句話的,隻是他太過了解蘇慕了,才會發覺有異常。

這問題他回答似乎沒什麽說服力,因此他看向了墨書,示意蘇慕問問其他人。

墨書茫然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蘇慕這才放心了些,對方未必知道自己已經查到了他的身上,這時候能裝傻就裝傻,全然暴露隻會讓自己陷入被動。

他斟酌了一會後,才打開了門,拽著柳瀟然的袖子便走了進去。

“蘇啟當時將我約至環彩閣之前,曾經和這位金小公子見過麵,而且很蹊蹺的是,自那之後蘇啟才頻頻出入環彩閣,所以我總有些懷疑,這金恪金公子是不是知道些內情,比如說蘇啟究竟是為什麽要殺我。”蘇慕捋了捋這件事從頭到尾的經過,如今空白的地方依舊不少,比如原主既然和蘇啟關係不好,又有什麽理由隻身前往赴約,比如這位金恪扮演了個什麽樣的角色,他所代表的是否是神策軍一方的勢力,又或者……

是不是和寧王有關係?

“我有一個猜想,但是這件事沒有任何證據。”蘇慕定定地看著柳瀟然,將自己心中那個壓了許久的猜想緩緩道出,“或許我父親的戰死也並不是簡單的意外。”

當時岑舒的話讓蘇慕一下子便懷疑到這上麵,但由於沒有任何的證據,現在都是猜測而已,因此蘇慕長話短說地將自己串聯起來的一些片段化的東西都告訴了柳瀟然。

聽完之後,柳瀟然的神色便更是凝重,蘇儀戰死之事非同小可,但過去時日已久,當時似乎也沒有任何人覺得這件事有任何的不妥,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本是常事,因此雖有感慨蘇儀英年早逝的,但從未有人懷疑過其中的蹊蹺之處。

“岑大人的話說明,我父親也曾插手查過賀將軍一案,但最後還未得結果便離開了人世,若是把這所有的事都串聯在一起的話……”

這是一條已經死了無數人的路。

蘇慕說完,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後,他才繼續開口說道:“所以,言軒,這件事或許從頭到尾都與我有關,你也別再讓我置身事外了,恐怕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是絕不可能在此止步的。”

“為我父親,為我自己,為墨書,為無數已經再也無法開口的人。”

柳瀟然抬眼看著蘇慕,還未開口,對方便輕笑了一聲:“也為你,你還在這裏,既然你還在漩渦裏,那我便更沒有離開的理由了。”

像是心中某個角落的情愫一瞬間全數湧了出來,柳瀟然甚至不敢和這雙赤誠的目光對視分毫。

明日便是看他們是否能夠將計劃進行下去的時候了,蘇慕本以為自己會緊張得一宿都睡不好,卻沒想竟是沾上枕頭就很沒心沒肺地睡了過去。

身體的自動調節機能還是很有用的。

第二日,他換上了一身黑色勁裝,把自己的頭發束起成馬尾後,神奇氣爽地走了出去。

客棧之內的人比起昨晚更多,來參加冬狩的世家公子們都已經有些躍躍欲試的模樣,到處都能看見大冬天還折扇不離手的翩翩君子和摩拳擦掌顯然是籌備已久的人,他在人群中掃視了一眼,沒看到柳瀟然,便順手叩開了旁邊的門。

“言軒,你醒了嗎?”

裏麵傳來了響動,隨即門便被打開了。

甫一看見柳瀟然的模樣,蘇慕便是微微一愣,比起柳瀟然從前最常穿的寬大衣服來說,這身窄袖的衣服更能凸顯出對方好看的身形,寬肩窄腰,身姿挺拔,配著他冷冽若冰雪一般的氣質,當真會讓人覺得這是哪位江湖中的遊俠而非是個公子。

“下麵太吵,等你一起去。”柳瀟然言簡意賅地說道,他注意到了蘇慕絲毫未掩飾的目光,即便不是第一次,但還是有些莫名的緊張。

等人關好了門,蘇慕笑眯眯地感歎道:“言軒的這一身可實在是襯得你越發俊朗了,想來是能讓人看得移不開眼了。”

柳瀟然看了眼神采飛揚的蘇慕,在心裏無奈地歎了口氣。

蘇慕當真是絲毫沒有自己才是最惹眼的那類人的自覺。

冬狩是難得的盛事,世家公子齊聚於此,因此也吸引了不少急於給自家女兒安排婚事的夫人們,蘇慕剛到樓下,便有數道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就在他還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已經有許多家的夫人滿意地將他列入了自家寶貝女兒心儀的名錄內。

“這是哪家的小公子,長得著實出眾啊。”

“現在還都不知道呢,一會就能聽到了,宣旨的時候可要注意看了。”

“誒誒我覺得那邊上小公子也好得很,就是這一副冷冷的模樣,怕是難相處。”

“誒喲,你還不知道那是誰麽。那可是柳家公子,在大理寺的那一位。”

“那還是不了,這大理寺的人在自家宅院內,可不得……”

柳瀟然的聽力極好,聽到了婦人們的評論之後淡淡地往那個方向看了眼,隨即不動聲色地挪了一步,恰好擋住了她們看向蘇慕的目光。

他微微轉過頭,看著正在和掌櫃報著菜名的蘇慕輕輕歎了口氣。

頭一日算是開場,蘇慕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每逢節慶日學校要舉辦晚會前校長和領導又臭又長的發言階段,古代這儀式比起現代那是複雜了不少,先要跟著皇上一道祭拜天,又齊刷刷地朝地拜上幾拜,最後是活動的發起人——當今皇上的發言代表,中書令錢大人宣讀皇上對諸位人才的殷切期盼,情真意切,聽得蘇慕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哈欠。

他們站得遠,連皇上的臉都看不真切,便更為無聊,他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剛一轉頭就看見柳瀟然神色嚴肅認真,頓時不好意思再這般摸魚,隻能打起精神也乖乖地聽著。

好不容易熬過了這個流程,後麵便是更為無聊的麵聖,隻有一輪便罷了,這麽多的人都要一組組地下跪,拜,再拜,然後由皇上點評兩句,話家長裏短,這才完事,蘇慕搖頭晃腦地注意著裏邊的動靜,本以為還遠輪不到自己,卻沒想自己的爵位在這群世家公子中都是靠前的,還沒等他進入休眠狀態,宦官尖細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宣,安定侯蘇慕——覲見。”

蘇慕一抖,這還是頭一回要頂著這麽多的目光,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社恐。

但眼下沒有發呆的時間,臨走時柳瀟然輕輕捏了捏他的指尖,像是在讓他不要緊張,微痛的感覺傳來,蘇慕也清醒了些許。

他快步走至人群中央,垂著眼一路走到該停的位置,跪了下去之後俯首一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蘇儀的兒子……蘇慕,起身罷。”

這皇上的聲音倒是比他想的要溫和許多,蘇慕立刻又是一拜,謝恩之後站起身,依舊雙手合攏舉在胸前,才能抬眼看不遠處的皇上。

正如他所想,這皇上確實算得上和藹,但這份和藹有多半來源於有些蒼白的臉色和說話時有氣無力的模樣。

蘇慕的腦海中迅速劃過柳瀟然的話,當今的皇上似乎身體並不好。

不然也不至於在他的眼皮底下,寧王能有這般幺蛾子了。

還沒等他的心思轉完,皇上先一步開口了:“你父親乃是我朝最為驍勇之將,年少之時便已能帶人平定西陲,當年可真是,何等意氣分發。”

“隻是如今,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