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是臨近年關難得的大事, 很快便有人來安定侯府宣了詔書。

秦安和頗為淡然,悠然地抿了口茶水後安慰道:“喻之莫怕,這冬狩本就是留給那些想要建功立業的武將的,你既然誌不在此, 便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蘇慕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但眼下他和柳瀟然還要在冬狩上有個算不上很成熟的計劃, 因為摸不清對麵是否如他們所想一般, 因此隻能說是盡力一試。

這幾日他照舊天天往柳瀟然那裏跑,雖然算得上是臨時抱佛腳,但也總好過到時候束手無策,經過這幾日, 他覺得自己還是初有成效的,比如說走路明顯比以前輕快了不少。

陸靈玨和祁皓兵分兩路,也林林總總收集到了一份還算完整的名單,光是他們秘密打聽到的, 就已經涉及到了六部的近四十名官員, 這要是藏著掖著沒說出來的再一並加上去, 怕是整個朝廷就沒剩下多少清清白白的人了。而在看到名單之後, 柳瀟然便知曉當時的猜想算是有了印證。

“戶部王大人,吏部張大人,還有禮部趙大人,這不都是出了名的寧王一派嘛。”陸靈玨叼著筆畫著人物關係網,在這群人上都畫了個紅色圈圈,像極了下一秒這群人就要被押赴刑場,頗為大逆不道, “前些天還聽到他們在說朝中有人上奏想請皇上改立寧王為儲君, 這幾個都吵得挺凶的吧, 還真是不怕人議論,要我說啊皇上就唔……”

祁皓見他說話越來越囂張,趕緊捂住了他的嘴,生怕他下一句就要開始議論當今聖上了,雖說屋子裏坐的都是自己人,但也難免隔牆有耳,還是什麽都不說的好。

陸靈玨掙脫了他的鉗製,很是不滿:“幹嘛呀,我就是想說這不都是因為兒子太多了嘛,才會兄弟鬩牆鬥來鬥去,所以,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很重要。”

祁皓也算是萬花叢中過的高手,聽到陸靈玨突然目露向往地冒出了這麽一句話,登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這都是從哪裏學來的話?看不出來啊,辰初也動了心思?來說說,是哪家姑娘,讓我好好開開眼。”

這下連蘇慕和柳瀟然都笑了起來,不得不說陸靈玨那句話確實不太像是他能說出口的,剛剛也聽得他們倆都很是詫異。

“什麽啊,是我最近啊,發現這鋪子裏賣的那些話本子,還頗有意思,就比如說那什麽,窮酸書生俏佳人,還有什麽,哦哦,夜半牡丹花下死,有意思。”

陸靈玨眼睛一轉,突然看向了柳瀟然,抿了抿嘴,最後還是大膽發言:“其實,剛剛那句話,是我最近剛看完的那一本裏寫的,”

柳瀟然看著他的目光,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人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是什麽好話,但想要阻止的時候,對方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是那本《和冷麵少卿二三事》。”

“噗。”正在喝茶的蘇慕直接嗆到了自己,“展開說說?”

祁皓不敢問,但已經支起了身子很是認真地豎起了耳朵。

柳瀟然無奈地看了眼這倆仿佛突然看到了什麽稀奇事的人,本想用眼神警告一下陸靈玨讓他適可而止,卻沒想有人捧場了之後,越發有興致起來,壓根就沒注意到自己的暗示。

“這話本子啊,是真的有點意思,大人你別這麽看著我啊,我這就是隨便講講,而且冷麵少卿,那不是還有個廣少卿麽,也不一定就是你對吧,別這麽看著我嘛。”陸靈玨撇了撇嘴,雖然有些慌張,但他還是要說,這情節可是讓他翻來覆去好久都沒能睡著,“這故事啊,講的是一位大理寺——哎呀大人,這大理寺不是有兩位少卿嘛!就是這位冷麵少卿,姓劉哈,咳咳劉少卿,某一日呢,在查一樁案子的時候,遇上一個窮凶極惡的大惡人,他帶著他英明神武的幾個部下查清了真相,最後將壞人繩之以法後,才發現這惡人的女兒,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青梅,這下可好,那柳——劉,劉大人就不忍心啊,這青梅小姑娘心地善良,必然是接受不了自己的父親竟是個大惡人的。”

“所以,他最後沒告訴這小姑娘真相,結果那小姑娘便一門心思地覺得是大人冤枉了她父親,哎喲,蟄伏了三年之久,就天天想著怎麽殺了他,最後她終於成功了,大人死之前便握著她離開時的發釵,念了這麽一句話,原話應當是,世事紛雜無所懼,隻盼來世一生一世一雙人。”

陸靈玨苦著臉繼續說道:“最後這姑娘也從別人的口中得知了真相,知曉自己錯怪了心愛之人,便也跟著跳了河一並去奈何橋上找人了,故事的結尾便是,那守著奈何的孟婆沒把湯給他們倆,讓他們帶著前世的情意去投胎了,最後啊……”

“一生一世一雙人了?”祁皓扇著扇子忍著笑說道,明眼人都能看見柳瀟然麵色不善,這陸靈玨馬上便要挨打了。

“不,他們雖然帶著前世的情意,但到了重生之後,相處之時卻生了很多的嫌隙,或是性格不合,或是理念不合,最後不歡而散,各自尋了良人。”

這結局倒是出乎了蘇慕的所料,聽前麵這大半的時候他本以為這是一個俗套且不科學的故事,但聽到這結局,竟然出乎意料的有些真實。

“你們是不知道,這看的我真是抓耳撓腮的,結果這倆最後還是沒能在一起,想來也是有些荒唐,前一世都能為了對方而死了,後一世竟會為了小事而一拍兩散,可惜啊可惜,看來這尋覓良人,僅憑一時間的你死我活是不得行的,還需得日久天長方是道理。”

看陸靈玨一副很有感慨的模樣,蘇慕笑著搖了搖頭,正打算看看柳瀟然打算什麽時候開始動手把人丟出去的時候,一轉眼就看到柳瀟然正看著自己,目光似乎若有所思。

蘇慕一愣,那眼神中有些他看不真切的意味,卻突然撥動了他的心弦。

還沒等他品出這是什麽味道來,柳瀟然點了點頭,竟然是附和了一聲:“確實如此。”

這下連祁皓的扇子都沒拿穩,差點摔到了地上。

他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冒著生命危險講完了故事的陸靈玨正在做著挨打的心理準備,卻不想等來了柳瀟然的這麽一句,頓時有些受寵若驚,但也就一瞬而過,下一秒他便開始得瑟起來:“是吧是吧,這書說的還是很在理的,大人我和你說,這書裏的人和你真的太像了,說起話來能凍得人牙齒都咬碎了的,所以啊,我在看這最後一回的時候,腦子裏可都是你——哎大人大人,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啊……”

蘇慕看著陸靈玨果不其然地被柳瀟然拎起了領子丟到了位置上,終於覺得世界又回到了正軌,但下一刻,他的腦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把柳瀟然代入進了剛剛的故事裏。

他的腦海中立刻勾畫出了一副淒慘的畫麵,但他卻絲毫不覺得如同自己設想那般的好玩,甚至當他想著柳瀟然如同故事的主角那樣在滿心遺憾中離開之時,他竟然覺得心莫名空了一塊。

他趕緊端起了茶盞,把這個念頭晃出了腦袋。

他似乎想不得這樣的場景。

名單最終交由了柳瀟然保管,如今尚不是時機,而且女子之命於這些官員而言實在無足輕重,否則也不會如此放肆地在外邊還不知收斂了,若是想要一並救出這些人,或許當真隻有把這群官官相護之人連根拔起才能做到。

據他們這幾日翻閱的所有案卷來看,這與張衡玉有關之人並不少,且都有些不幹不淨的案底在身上,雖然最後都被刻意地大事化小,找了個從輕的罪名便掩蓋過去了,但依舊留有些許的痕跡。

“所以,若是能將軍器監的問題揭露在所有人麵前,這便會成為一個突破口,將這後麵的人都順藤摸瓜地查些端倪出來。”蘇慕看著逐漸串聯起來的證據鏈歎了口氣,“隻是相比起這群人,我們未免式微,隻能兵行險著了。”

他抬眼和柳瀟然對視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雖有顧慮,卻無懼意。

柳瀟然本是有些猶豫的,他曾經並不想讓蘇慕一直涉足此事,隻想著讓他平安便好,即便最後兩人分道揚鑣也無妨,但後來全然勸不動對麵,便也隻能暫時擱置了,到今日聽了那個無厘頭的故事,他卻突然並不想如同先前的想法那般了。

或許人總是會貪心的罷。

他已經無法接受分道揚鑣的結局。

他也想一生一世一雙人。

見柳瀟然的神色很是凝重,蘇慕本還以為對方是在思考什麽重要的事情,耐心地等著他的下文,卻沒想下一刻柳瀟然便定定地說道:“我會護好你。”

啪嗒,是祁皓的扇子最終還是被他甩到了地上,他的反應非常迅速,立刻扯了扯旁邊的陸靈玨:“我的扇子似乎沾上了灰塵,你和我一道出去洗洗罷。”

陸靈玨不明所以,本想賴著不走,但卻沒想祁皓用的力氣還不小,他就這麽被人生生拖了出去,還抱怨了好幾句:“扇子髒了拿衣服擦擦不就好啦,你這窮講究有什麽意思!”

本來還沒什麽異常的氛圍被這兩人一鬧,便突然凝固了起來,蘇慕也說不清自己心裏這種又有些小尷尬又有些小歡喜的是什麽變態的心理,但有一種感覺他還是知道的。

他很信任柳瀟然,是一點懷疑都沒有的那種。

比如說柳瀟然都這麽說了,他便安心了很多。

“好啊,那就要麻煩柳少卿好好看著我點了。”他笑著說道,打破了這股莫名的氛圍。

“諸事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