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劍入手之際,天地忽變。
神木穀即便入冬也青翠不減的林木消失不見了,凜冽如霜的雲千鳴也不見了。
韓卿發現自己正位於一座由青石鋪就的圓形祭壇正中,在她身前不遠處,站著一名身穿紫黑相間道衣、手持黑色長劍的男子。
那柄劍……
韓卿眸光一斂,下意識朝自己手中看了眼,果不其然,在她手中有著一柄跟對方一模一樣的長劍。
她對麵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恨劍陸不歸。
不過心念一動間,原本雙目緊閉靜默站立的陸不歸忽然開眼,手中長劍一抬,攜雷霆萬鈞之勢瞬間殺到眼前。
來得好快!
韓卿心中一凜,腦海中還未想出要如何應對這一招,身體卻下意識做出了應對——右腳後撤、重心挪至左側半身,在對方長劍襲至自己身前時快速出劍,目標直指對方手腕內側。
那裏是她判斷出的破招之處。
韓卿的應對叫陸不歸眉心一擰,終究撤走劍招,倒退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後沉聲問道,“方才那招破解之法,是雲千鳴教你的?”
“雲前輩與我對戰之際從未教授過前輩的劍法。”
韓卿長劍斜挑護在身前。
“哦?”
陸不歸長眉一挑,眼底盡是懷疑之色,“聽你的意思,方才破我那一劍的招數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招數算不上。”
韓卿實事求是道,“隻是找出對手的破綻,再用最簡潔的方式發起攻擊,如此而已。”
過去數十日中,與雲千鳴之間的每一場戰鬥都是圍繞著這個核心展開,雲千鳴沒有傳授給她任何招式,但他教導給韓卿的,卻是比這世間所有劍招更為狠辣的東西——破招。
“我明白了。”
陸不歸抬手,目光在恨劍劍刃上遊走片刻,“他的破招之術練成了,是嗎?”
“應是如此。”
韓卿垂眸回道,兩人看似有問有答,實則她全身心都在戒備著眼前的陸不歸,五神劍至此她已見過三位,但眼前的男人顯然跟譚悅容與孤舟雲缺不同。
被恨意驅使的陸不歸不是正常人,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聽到韓卿的回答後,陸不歸低笑起來,須臾笑聲抬高,越笑聲音越大,最後幹脆變成仰天大笑。
“雲千鳴啊雲千鳴,你還真是無所不能——一統江山、萬人敬仰、劍道至尊,就連最初被你認定絕無可能完成的破招之術,如今也練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好一個雲千鳴!好一個道貌岸然的北辰天樞!”
話音未落,陸不歸毫無征兆揮劍出招,數十道血紅劍氣破空而來,與劍氣一同飛來的還有他狷狂無比的喊聲,“來!來啊!來破我的招看看!!”
韓卿心裏暗道一聲不妙,破招破招,自是有招才能破,可陸不歸這數十劍渾如潑皮亂砍,劍氣雜亂沒有任何規律可言,乍一看的確是破無可破。
劍氣刹那逼近,眼看就要打中韓卿。
冷靜!
韓卿強迫自己不要去刻意想著破招,更不要去想戰敗或者勝利對她意味著什麽,現在需要專注的隻有一件事。
找出對方的破綻,擊敗他,就好像過去幾十天裏她所做過的那樣!
一絲明悟驟然閃過,猶如海麵不熄的燈塔,光芒瞬間劃破暗夜將韓卿包裹,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發現周邊的一切都變了。
她看到了風。
那是一縷縷輕紗狀的氣體,在四周輕緩拂動。
她還看到了光,散碎如浮塵砂礫,漫天漫地。
除此之外,還有數十道從天而降的紅線,每一道線,便是一道劍氣,韓卿沿著那些紅線一點點追根溯源,最終找到了所有紅線相交織的一點——就在那裏!
韓卿抬手,劍出如龍。
數十道縱橫交錯的血色劍氣中,驟然亮起一道白色劍光,頃刻將血色劍氣盡數絞碎。
“竟然真的可以做到?”
強招被破,陸不歸雙眼滿布恨意,手腕一翻陰風乍起,無數黑色霧氣自祭台四麵八方湧來,不多會兒就將韓卿團團圍住。
“那就再試試這一招。”
等到黑霧臨近,韓卿警覺那不是劍氣,竟是與怨氣恨意混雜在一處的大量魔氣,過於濃鬱的魔氣擠走空氣中為數不多的靈力,幾乎讓韓卿喘不過氣。
一道劍氣毒蛇般自黑霧中鑽出,在韓卿後背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噴濺,魔氣被血腥氣吸引,開始朝著傷口加速湧動。
韓卿踉蹌一步勉強站穩,魔氣阻擋視線,陸不歸藏身其中,抽冷子就是一劍刺出。
得想辦法先驅散這些魔氣黑霧才行……
韓卿俯身避開第二道襲來的劍氣,準備去雲水戒裏摸療傷丹藥跟颶風符,結果卻摸了一個空。
誒?
雲水戒呢?
這戒指可是從不離身的,怎麽會突然消失不見?
又一道劍氣飛過,韓卿險之又險躲過,並在心中試著呼喚道,“龍魂!”
沒有回應。
韓卿恍然大悟,這裏讓雲水戒消失不見,還讓龍魂不能做出回應,所以根本不是現實存在的空間,她被帶進了陸不歸的識海之境!
認清這一點後,韓卿心裏打了個突,在陸不歸的識海之境裏,她的勝算幾乎相當於零。
“你是最適合繼承陸不歸衣缽之人。”
她想起雲千鳴將恨劍遞到她手中前說的話,再看看此刻於黑霧中不時發起攻擊的陸不歸,韓卿覺得這份傳承恐怕不能用正規手段來獲得,因為陸不歸根本無法跟人進行正常交流。
或者擊敗他。
或者,摧毀他。
總之一定要勝過他才行。
險之又險地躲過又一道攻擊後,韓卿暗道一聲罷了。
你既不仁我便不義。
在心中打定主意的韓卿手中長劍一挑一壓,一招偷師自雲千鳴的劍招登時有模有樣施展開來——陸不歸深恨雲千鳴,過於洶湧的恨意會讓人失去理智,在識海之境她尋不著雲千鳴,但她總有別的法子來刺激陸不歸。
“這是……劍出鴻蒙?”
藏身於黑霧中的陸不歸果然一眼認出了韓卿所用的劍招,立刻咬牙切齒道,“原來你是他的傳人!?你們一個兩個果然都是騙子!都是小人!”
黑霧中的一團開始瘋狂湧動,須臾,陸不歸便自那邊衝出。
來了!
正等著陸不歸暴露自己位置的韓卿立刻一劍掃出,劍氣席卷,無數氣刃在陸不歸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傷口。
如果對方出招。
隻要對方此時出招。
她就贏定了!
陸不歸果然抬起手。
但他什麽劍招都沒用,他就那麽簡簡單單、舉著劍、任憑劍氣打在自己身上不做任何抵擋地殺了過來。
如此簡單直接混不吝的一劍,居然也是叫韓卿避無可避的一劍!
“都死吧。”
被紮成血人的陸不歸嘴邊挑起一絲獰笑,“都死掉才是最公平,哈哈哈哈哈哈哈……”
誰要跟瘋子死做堆啊!
韓卿接連揮出幾劍試圖阻擋陸不歸,但他卻鐵了心要跟韓卿同歸於盡,四周暴起幾股黑霧,蛇一般纏繞上來箍住韓卿的腳腕讓她動彈不得。
“都死吧!!”
陸不歸殺至眼前,猙獰的笑臉與瘋狂的眼神在韓卿視野中逐漸擴大。
就在此時!
一點寒光破風斬霧,將箍住韓卿雙腳的黑霧盡數斬碎,有人將她攔腰抱住迅速飛向一旁,躲開了陸不歸這一劍。
韓卿震驚扭頭。
身穿婚服的葉子涵衝她微微一笑,“阿卿,想我了沒?”
“……你怎麽會在這裏!?”
韓卿幾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裏不是陸不歸的識海之境嗎?為什麽會有葉子涵在?
“當初分裂的神魂並未完全融合,還有一部分留在你這裏,所以你在,我也在。”
雖然大部分時間裏,這塊殘碎的神魂都沒有清晰的自我意識,但他確實一直存在著,一直陪在韓卿左右。
葉子涵抬手幫韓卿理了下頰邊的碎發,而後握住她持劍的手,“別分心,戰鬥還沒結束。”
是了。
陸不歸還沒被擊敗呢。
韓卿收斂起激**不已的心情,回頭看向不遠處拄劍而立的陸不歸。
“我會保護你的。”
葉子涵在韓卿耳畔說道,“阿卿,你什麽都不必怕。”
韓卿的眸光閃了閃,嘴角的笑微顫。
劍光迸出。
榕樹下。
雲千鳴負手靜立雪中,紛紛揚揚的雪自天際落下,很快就將榕樹的樹冠染成一片雪白。
雖然這些雪很快就會融化,但這一刻,它們確實留下了厚重的痕跡。
雲千鳴低眼看向自己身上,跟榕樹不同,他身上幹淨整潔,就連腳底都空出一小塊無雪的區域,無形劍氣盈身,風也好雪也好,都無法靠近他。
“阿千,你也太跟周圍格格不入了。”
記憶中,那人也曾這樣說過他,“如果你不在意也就算了,明明在意,為何一定要把自己圈在牢籠中呢。”
“走,我帶你去這個人間看看。”
如果,當初他沒有選擇聯合眾人圍殺陸不歸,那麽現如今的靖海神都,大概還處在亂世,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但他卻不會失去摯友。
這麽多年過去了,至今沒有一個人能告訴他,當年的選擇是錯是對。
雲千鳴撤去從不離身的護體劍氣,風立刻卷著雪花在他眉間發梢上肆虐。
身後突然一聲爆響。
他回眸看去,發現是被他送入識海之境的韓卿回來了。
在她手中,墨黑色的恨劍一直震顫嗡鳴,無言地訴說著滿腔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