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總是熱鬧無比的接秀山房, 這幾日靜悄悄。

著人通報時婉襄還有些不習慣,直到她走進寢殿中去,望見睡在床榻上怏怏無力的裕妃。

她頃刻就明白了。

“滿宮人都覺得裕妃娘娘是不想摻合到嬪妾妹妹的那件事裏, 所以才在**裝病。”

“嬪妾倒是覺得並非如此, 畢竟那一夜裕妃娘娘同嬪妾一起闖了牡丹台,該說的, 不該說的話都說了一大通,不至於到此時才想起來避嫌。”

婉襄今日究竟是來做什麽的,裕妃也一見即明,彼此都不必再打什麽啞謎。

終究是疾病纏身, 嗓音喑啞,“本宮是真的病了。”

也不奇怪, 誰讓她利用了桃葉呢?那常在當然是要叫她吃些教訓的。

“您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婉襄想了幾日,躊躇著不知來接秀山房說些什麽, 沒有找到裕妃的動機。

“那宮女招了, 所以你知道是本宮在其中做了手腳?”

裕妃沒有直接回答婉襄的問題, 婉襄回應的也隻有她的心痛。

“桃葉是可以為嬪妾付出一切的人,您不應該這樣利用她,致使嬪妾和她之間的關係也是覆水難收。”

裕妃輕笑了一下, 收回目光,望著繡著仙人騎鶴圖的帳頂。

“本宮也不知該說你是太天真,還是太幼稚。後宮不是能講情義的地方, 今朝她能夠幫著本宮自以為是地對你好, 來日也能幫別人。”

桃葉是以為婉襄和裕妃關係緊密的。

“本宮不過是為了幫你鏟除寧嬪,若再有旁人, 可就未必是對你好了。所以像桃葉這樣的人, 你還是快刀斬亂麻, 撇清和她的關係更好,不是麽?”

婉襄被裕妃的思路引入巷,也或許是她和桃葉的關係的確太能擾亂她的心神。

“即便是不合適,也是可以好聚好散的。很長一段時間她一直都在宮裏,我們原本就沒有在一起。”

“‘我們’?誰同你是‘我們’?便是從前本宮都覺得自己恐怕沒資格同你提‘我們’,你倒是要同一個小宮女提,嗬,你還說你不天真?”

婉襄焦躁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她不能再繼續糾纏於這個問題了。

“裕妃娘娘高高在上,看不起宮人。但若是這樣下去,總有一日是要吃宮人的虧的。”

此刻就是。

雖然不知道那常在用的是什麽方法,但定然需要接秀山房中的宮人協助。

裕妃的臉色霎時就是一變,眼中閃過少見的狠戾之色,“本宮這場病來得蹊蹺,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嬪妾不知道。”婉襄認真地搖了搖頭,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人往往就失敗於自己所忽略的地方。”

“嬪妾也並沒有對您動手,畢竟裕妃娘娘對婉成動手之前,打著的怕也是‘為嬪妾好’這麵旗幟。”

婉襄並不是善於說謊之人,裕妃自詡洞察人心,此刻也並沒有懷疑這一點。

“你知道便好。”

婉襄望著她蒼白的臉龐,和仍然流轉著算計的眼睛,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嬪妾當真是要好好謝謝您,您至少還沒有當真想要害嬪妾,如果不然,嬪妾豈不是要死無葬身之地?”

從甜白釉之事上,婉襄就漸漸看清楚了一切。

“那個小太監也是您安排的人吧?知道柳記謙送給嬪妾一隻甜白釉水丞的事情的人並不多,那一日您恰好也在一旁。”

而那隻水丞本就是送給嘉祥的,擺放在嘉祥像模像樣學寫字的書桌上,無論如何,婉襄都是能解釋清楚的。

“讓那小太監吐出甜白釉水丞之事,而後您又自己反駁,其實是百計為嬪妾開脫。”

“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與嬪妾無關,讓所有人都知道那小太監的話不可信,這樣一來,便把舉證的熹貴妃也算計了進去。”

包括裕妃特意邀請婉襄到接秀山房中吃暖鍋,天色很晚了也固執地不讓她走,都是在確保她不會阻攔完成,不會卷進這件事裏。

“熹貴妃最多隻是審查不力,這件事最終真正會遭殃的那個人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是……寧嬪?”

裕妃的神色淡然自若,“本宮早說過了,不會讓寧嬪繼續在這後宮裏攪弄風雲的。”

可是,為什麽呢?

“據嬪妾所知,寧嬪與您之間並沒有什麽大的矛盾,便是上次兆佳福晉莊子裏的那件事,也並未對您造成任何影響……嬪妾不信。”

像裕妃這樣的人,向來都是無利不起早的。

她不會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矛盾便出手置對方於死地,這於她們而言是不劃算的。

就像上一次,裕妃對寧嬪有所不滿,卻也隻是攛掇著婉襄對寧嬪出手一樣。

裕妃再一次收回了目光,這次是望著自己的指甲。

她已經病了幾日了,氣色並不好,今年新染的指甲顏色也斑斑駁駁,越發顯得人憔悴。

“需要那麽多為什麽嗎?本宮就是不喜歡她,又如何?”

“不喜歡,和想要置她於萬劫不複之地,是完全的兩個概念。”

裕妃又開始轉移話題,“婉成在這件事上不過是損傷了一些顏麵,萬歲爺知道她無辜,定然會為她尋一位出身高貴的如意郎君,你們其實也沒有虧什麽。”

“又或者,婉成原本就喜歡那位柳姓匠人,從這件事上看來,柳姓匠人也算是有情有義,他們未必就不是良配。”

那一夜雖然留給柳記謙說話的時間很少,那也是他身體太虛弱的緣故。

然而他對婉成一直有關切,無論是言語,還是眼神。

婉襄長歎了一口氣,“女子成功與否,並不應該由她們嫁了什麽樣的丈夫來評判。王侯將相,或是販夫走卒,於婉成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人也不能隻看實在的利益,要想一想心理上的創傷。婉成本來是個很堅強的人,若她不是,按著這朝代的禮法,她同一個男子相擁落進了水中,她就該去上吊、服毒、絕食……她就該去死!”

裕妃是這朝代土生土長的人,她怎能不懂這道理?

“禮法?同滿人說什麽禮法,連順治爺都可以陰奪人/妻為妃,哼,禮法?別以為入關生活了幾十年,從前那些事就沒人記得了。”

也是這樣的反叛。

婉襄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也許更被這些事壓垮的人的確是她。

再爭論下去,也毫無意義。

寧嬪就是在柳記謙給她送甜白釉的那一日遇見他的,而後在西峰秀色中見過一次,或許是怕引起婉襄警覺,並沒有問什麽。

而後那一夜她應當是利用那個裕妃早已買通的小太監給柳記謙下了藥——這是太醫診斷的結果。

等他暈厥過去之後,再將柳記謙推到了獨自在魚躍鳶飛等候的婉成身上。

也許是用的力氣太大了,也許就是想要毀去一些可能的證據,所以將他們都推到了水裏。

可是……寧嬪當真就是因為那兩麵,因為這封號的無稽之談,所以相信婉襄與柳記謙有私的嗎?

“裕妃娘娘為何假意與寧嬪合作?是被她捉住了什麽把柄?”

如若不然,沒有必要。

“哼。”裕妃又冷哼了一聲,旋即嘲諷婉襄,“如今你的心思不用在萬歲爺身上,便都用在這件事上了。如何,你是要將本宮逼死麽?”

婉襄的態度不亢不卑,“若是嬪妾當真想要將娘娘逼死,今日便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畢竟那一夜的過程嬪妾都已經推敲得差不多了,不過隻差一個動機。”

“有些話娘娘不肯對嬪妾說,或許在萬歲爺麵前,就是不得不說了。”

她當然並不想將裕妃逼到絕路上,畢竟這幾年相處下來,大多數的時候,裕妃的聰慧都讓她很愉悅。

“劉婉襄,你是在威脅本宮嗎?若是沒有本宮,那一夜你或許就折進去了。你是有皇子皇女的妃子,即便查明你與柳記謙無幹,流言傷人,留下來的傷口也還是傷口。”

婉襄神情淡然,“嬪妾並不想威脅您,但也並不希望您挾恩圖報。隻是您應當知道,把柄握在敵人手中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您與寧嬪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敵人完全消滅。”

之前婉襄對寧嬪的威脅並不足夠,她也不得不再給她下一劑猛藥。

裕妃的語氣之中滿是嘲諷和不屑,“若是本宮不告訴你本宮因何事為她所要挾,你便不去做這件事了?”

“自然不是。”婉襄搖了搖頭,“嬪妾仍然會去做這件事,在萬歲爺麵前陳情之時,也會盡力為您遮掩。”

“但嬪妾和娘娘之間從此就有了不可觸碰之處,自然也就不能和以前一樣了。”

“本宮算計了你的妹妹,既被你揭穿,本也就不能和以前一樣了。”裕妃看得清楚,此刻麵上疲憊之色盡顯。

婉襄行了一禮,“看來娘娘已經做好決定了,既是如此,嬪妾告退了。”

她已經走出了幾步,裕妃卻忽而喚住了她:“謙嬪,你的底線在哪裏?”

婉襄的腳步微頓:“是非黑白,嬪妾不想將他人當作棋子。”

最終都沒有人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