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意外, 他是被人推到我身上的,那時候他已經昏迷了。”

婉成腳步匆匆地從殿外走進來,便是熹貴妃身邊的宮女也追不上她。

她身上的濕衣服當然已經被換去了, 隻是頭發仍然濕淋淋, 用一根簪子隨意地一綰。

右手仍然緊緊地收成拳,似乎有無限憤怒。

那圖當然要跟婉成講規矩, “三小姐,奴才們稱呼您一聲‘小姐’不過是客氣話,您不會真以為自己是主子,見了熹貴妃不必跪吧?”

婉成神情堅毅, 根本就不為所動,“顛倒黑白, 輕信讒言之人,不值得我跪一跪。”

“之前熹貴妃問我問題, 我不答, 是因為我覺得沒有任何必要, 貴妃娘娘分明是想冤枉我,冤枉我姐姐。”

“如今我姐姐來了,裕妃娘娘也在這裏, 便該說明事實真相了。”

她在這時候抬起了她的右手,將那代表憤怒的拳頭鬆開,手中赫然有一張紙。

婉襄坐在裕妃對麵, 她越過婉成的手, 餘光無意間望見裕妃,她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今夜我之所以會去魚躍鳶飛, 並不是偶然, 更不像熹貴妃所說的那樣, 是要去私會情郎。這張紙便可證明我的清白。”

那圖即刻便要來取,婉成迅速地收回了手,“如今正好有個中間人在這裏,我要請裕妃娘娘查看證物。”

“方才熹貴妃恰好不許我姐姐陪我更衣,自我落水開始,身邊便無一人與我相識,也不存在替我造假。”

“裕妃娘娘看一看這紙上的內容,便可知道我並未說謊。”

裕妃當機立斷,即刻便著人講那張紙小心翼翼地取了過來,也不要宮女為她讀出上麵的內容,隻極快地掃了一眼。

實際上這上麵本來也沒有多少內容,裕妃很快便向熹貴妃道:“三小姐是被人算計了。”

“今夜謙嬪在本宮的接秀山房用晚膳,並未著人去請三小姐,況且還是到魚躍鳶飛這樣的地方。”

這樣一說,婉襄就知道那紙條上麵寫的是什麽了。

是誰要對婉成下手,毀她清白?又是誰設局,卻又留下這樣的證據?

熹貴妃的神色晦暗不明,此時不知在計較些什麽,“三小姐既已舉證,本宮自然不能不受理,但這證據有多少可信之處仍然存疑,那圖,取過來讓本宮看看。”

“且慢!”

裕妃眼神銳利,“這張紙已經濕透了,若是再這樣遞來遞去,毀壞了證據,熹貴妃娘娘可就說不清楚了。”

“不若令那圖取一張素紙來,將這短信附於素紙紙上,而後再行傳閱。如此一來,若是再將其損壞……各人負責即可。”

這些話明晃晃是對熹貴妃說的,她自然不能容裕妃這般無禮,“裕妃,你是在懷疑本宮嗎?本宮是貴妃,謙嬪不過是個嬪,本宮又何必同她過不去?”

婉成在這時候幽幽地道:“從前或許可以看不起我姐姐,可是我姐姐如今也是有皇子的。”

也不知她在這圓明園中究竟接觸了些什麽人,竟然連這些事也都懂得了。

熹貴妃銳利的目光頃刻之間就落在婉成身上,而她仍然秉承著初生牛犢的勇氣,絲毫不懼。

於是熹貴妃的聲音便像是淬著冰淩一般,將一支支冷箭射到婉襄身上。

“謙嬪,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婉襄不會回答她這樣的問題,到如今她還沒有看見過上麵的筆跡。

“嬪妾讚成裕妃娘娘之意,請熹貴妃將這信紙覆於素紙紙上,而後辨認筆跡,再行定奪。”

熹貴妃冷笑了一下,吩咐那圖,“按謙嬪說的去做,而後取筆墨過來,既然謙嬪與裕妃懷疑本宮,便從本宮這牡丹台中的宮人查起……不,從本宮查起。”

那圖很快就辦妥了這件事,在大殿中央安置好了一張書桌,桌上陳列文房四寶。

熹貴妃在那圖的攙扶之下姿態優雅地站起來,在素紙上落下“婉成吾妹”四個字。

她也還沒有看過信上的字跡,當然不存在刻意避開。

裕妃很快也走上前來,“本宮也少不得要獻醜了。”

與熹貴妃的大氣端莊相比,裕妃的字的確有些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麵。

今夜的裕妃……似乎有些太積極了。

而後便隻剩下婉襄與婉成。

婉成沒有猶豫,知道自己恐怕會被懷疑偽造證據脫身,很快也在素紙上寫下這四個字,殿中的主子,頃刻之間就隻剩下婉襄一人。

熹貴妃一定是認得雍正的字跡的……

“謙嬪,你還在猶豫什麽?連你妹妹都能寫字,你自然也是可以的。”

婉襄根本就沒有猶豫和拒絕的機會,她緩緩地朝著那書桌走過去,提起筆,又有片刻落不下去,熹貴妃再一次出言催促,她才落筆,盡量地讓自己的字跡偏離雍正的模樣。

她剛剛收了筆,那圖頃刻便將那張紙收了起來,不讓婉襄再接觸。

同短信上的筆跡皆不同。

“做賊心虛之人,往往會在這時候將自己的字寫得格外不同,以免為人所認出。那圖,去西峰秀色、接秀山房各自找幾張裕妃與謙嬪平日的墨寶對比一番,看看是否一致。”

“若是不一致的話……”

婉襄的長睫一顫。

“今夜涉事之人不止有三小姐一個,那圖,那個同時出現在魚躍鳶飛之中的狂徒,此時酒已醒了?”

那圖很快回答她:“手下的公公們使了些手段,他此時已經清醒了。娘娘是要此時見他麽?”

熹貴妃敏銳地察覺到了婉襄眉宇間的不快,汲取這不快變成了她的快意。

“少不得要將他帶上來,本宮不能隻聽三小姐一麵之詞,裕妃,你說呢?”

從來沒聽說審案,隻審涉案的一個人的。

此時裕妃也無話可回,隻陰陽怪氣地道:“但聽熹貴妃娘娘吩咐。”

熹貴妃早知道裕妃是什麽德性了,此時也不急著和她計較,旋即下令將柳記謙傳來——不,他是被人抬上來的。

和婉成至少得到了照顧不同,柳記謙此時仍然是濕透著的。

他身體表麵看不出任何傷口,然而他仍然暈迷著,臉色蒼白,渾然沒有一點生機。

根本不是那圖說的已經清醒了。

婉襄將婉成的憤怒也盡收眼底,“熹貴妃,你對他做了什麽?”

熹貴妃沒有理會婉襄的詰問,轉而向那圖道:“不是說人清醒著麽?怎麽此刻還是暈厥著的?”

那圖恭敬道:“回稟娘娘,他是飲酒之後落水的,在湖中喝了太多的水。公公們用了些蠻力,好不容易將他腹中的水逼出來。”

“飲酒之後發熱,又遇冷水,他抽搐了片刻,方才是好了的。娘娘此時要問話也容易,請略等片刻。”

那圖朝著柳記謙走過去,殿外忽而快步走來一個拎著水桶的太監。

“住手!”

婉成的反應要比婉襄更快,但她上前用自己的身軀擋住那一桶用力潑過來的水,仍然隻能為柳記謙擋住一半而已。

婉成再一次渾身濕透了,那水中甚至還有冰塊,七月深夜時的風已經夾帶了涼意。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轉身跪伏在地上,查看著柳記謙的情況,“柳先生……柳先生你怎麽樣,你沒有事吧?”

婉襄也彎下腰來,她看見柳記謙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他張開眼睛的同時身體也因為寒冷而不住地戰栗起來,婉襄回過頭去望向桃實,“去請太醫過來。”

柳記謙是她的先祖,她怎能容忍他這樣地被人淩/辱。

那圖快步上前攔住了桃實,“太醫是為嬪以上妃子看診的官員,謙嬪自己從前是貴人時屢屢越矩,如今還要為這樣一個身份地位的匠人勞煩太醫麽?”

“醫者本應為消除天下病痛而努力,為何非要分出三六九等。柳記謙是匠人不錯,那圖姑姑自己更隻是個向主人搖尾乞憐的宮女,不必這樣看不起旁人。”

“桃實!”

婉襄幾乎是怒吼出聲,桃實一把推開攔著她的那圖,快步向外跑去。

那圖被婉襄怒罵,損傷的自然是熹貴妃的臉麵。

但此時她仍舊不緊不慢,有一種久居上位的慵懶,“柳記謙……謙嬪……你實在失之急躁了。”

又要用她的封號做文章。

“失之急躁的人難道不是熹貴妃自己嗎?您明麵上是要查清楚這樁事,但實際上呢?隻怕沒有人比您更清楚,為什麽柳記謙會出現在魚躍鳶飛了。”

弘曕如今不過一個月大。

是她剛才想錯了,這件事根本就不是衝著婉成來的,而是衝著她來的。

應該出現在魚躍鳶飛的人是她,婉成不過是個替罪羊。

和以前的所有事情一樣,有人布了局,又有人攪局,讓局麵看起來一灘渾水,每個人都想趁機從中撈出些什麽。

熹貴妃頃刻之間就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用她那套著金鑲玉護駕的手指指著婉襄。

“謙嬪,血口噴人的根本是你,否則你何故隱瞞字跡,你當真以為本宮不認得你的字麽來人,將這個……”

“萬歲爺駕到,寧嬪娘娘到!”

太監奸細的嗓音,利落地打斷了熹貴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