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她是本宮的親妹妹, 誰敢對她無禮!”

熹貴妃如今協理六宮,巡夜的侍衛發覺了不軌之徒,又涉及女眷, 當然會交由熹貴妃處理。

婉成此刻就一個人跪在明間的青磚地上, 不知發生了什麽,渾身濕淋淋, 一隻手緊緊收成拳。

婉襄連忙朝著她走過去,接過桃實手中的披風,緊緊地包裹著她。

那圖奉了一盞茶給熹貴妃,不鹹不淡道:“還沒有正式行冊封禮, 便稱上‘本宮’了。”

熹貴妃高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品茶,即便見婉襄與裕妃到來也仍舊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

“謙嬪, 你可別誤會。侍衛們在魚躍鳶飛附近聽見你妹妹呼救的聲音,所以才闖進了院子裏去。”

“真到了水澤邊, 才發覺落水的不止你妹妹一個, 甚至還有一個年輕男子。”

她輕嗤了一聲, “本宮也不知這玩的是哪一處,在圓明園皇家地界上玩鴛鴦戲水?到底是年輕……”

“也該知廉恥。”伴隨著的是一個如同刀鋒般鄙夷的眼神。

這鄙夷明晃晃,是對著婉成的。她卻始終一言不發, 神情堅毅。

熹貴妃望著婉成的神情越加不屑,“隻管強著吧,總歸本宮協理六宮, 絕不容許穢亂宮闈之事發生,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三小姐總是要給本宮一個交代的。”

這話說得太難聽了, 婉襄心中積聚著怒氣, 正要反駁,便聽裕妃淡笑道:“熹貴妃娘娘說得這樣大義凜然,本宮還以為去歲李貴人身邊出的那個瑰琦不是娘娘手邊撥出去的。”

她一麵說,一麵隨意地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嫌宮女上的茶不好,又指桑罵槐了一通。

“裕妃,這件事同你並無幹係,你最好是閉上你那張會惹事生非的嘴,不要讓本宮也治了你的罪。”

裕妃的態度比熹貴妃更為不屑,也更從容無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娘娘若是想這樣做,盡管來便是了。”

“反正萬歲爺去恩佑寺行禮,今夜說不得就歇在宮裏了,圓明園中是您最大。”

原來雍正……又去恩佑寺行禮了。難怪是今夜出事。

婉襄用披風將婉成包裹好,而後攙扶著她站起來,“熹貴妃娘娘就是要審案,也容嬪妾的妹妹先將這一身濕衣服換去。”

“萬歲爺對西北犯了錯的將領都多有容忍,娘娘不至於非要這樣折磨一個未必有罪的小小女子。”

熹貴妃原本就因為裕妃言語生著氣,此時神情越加不善,“你最好祈禱她是當真無罪,否則的話……”

“那圖,著人伺候三小姐去偏殿更衣。謙嬪狡猾,不許她同去。”

強權之下,裕妃都沒法做更多,婉襄更是唯有忍。

她回過頭去望了一眼即刻就被那圖帶走的婉成,她的背影仍然是挺直的,婉襄莫名地就安下了心來。

回頭重新麵對著熹貴妃,眼中燃起了必勝的欲望。

“在三小姐回來之前,本宮其實也有一件事想要同謙嬪確認一下。”

她的話音剛落,熹貴妃身邊的另一個大宮女立時便走進殿中,帶進來一個婉襄並不算眼生的太監。

“小田子?”

“這樣看來,謙嬪是認得他了。”

是慣常給柳記謙引路的太監,有時柳記謙忙碌,便是他過來給婉襄或是婉成送她們要的東西。

婉襄不接熹貴妃的話,隻問自己的問題:“熹貴妃娘娘將這個小太監帶來是何用意?”

熹貴妃慢條斯理地放下了茶盞,目光銳利地落在婉襄身上,“也沒什麽,隻是巡夜的侍衛拿住了三小姐與柳記謙,很快又在草叢裏找到了這個鬼鬼祟祟的小太監。”

“三小姐是硬骨頭,柳記謙又吃了些酒,整個人迷迷糊糊,到現在都沒有清醒。”

“在謙嬪你趕過來之前,這小太監便同本宮說了些事,謙嬪不妨也同本宮一起再聽一聽。”

熹貴妃微微抬了下巴,那宮女便冷言向小田子道:“將方才你同我們娘娘說的話都在說一遍,否則,小心你的皮。”

這宮女和熹貴妃一樣,都喜歡威脅人。

小田子立刻麵有懼色,朝著婉襄磕下頭去,“謙嬪娘娘恕罪,謙嬪娘娘恕罪。實在是熹貴妃娘娘問起,奴才不敢不說呀……”

他這般做派,婉襄便情知不妙,隻是沒法阻止。

“回稟娘娘,柳記謙是內務府中去歲新調過來的工匠,圓明園中房屋不足,奴才和他是同住一屋的。”

“從……從去歲六月起,柳記謙同奴才喝酒吃飯時便常常提起當時還是劉貴人的謙嬪娘娘,每日貴人長,貴人短的。”

“那時奴才心中還頗有不屑,向著劉貴人不過偶爾拿一兩件器物令他修補,他便驕傲得這樣,仿佛劉貴人已經將他奉為座上賓一般。”

說到這裏,他心虛地抬頭望了婉襄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婉襄不免要為自己辯駁,“柳記謙長於鋦瓷工藝,去歲嬪妾生辰,是萬歲爺將他帶到嬪妾麵前,使嬪妾相識的。”

那圖不滿於婉襄插話,冷然道:“謙嬪娘娘不著急,請先聽一聽小田子後麵的話。便是萬歲爺引見,是否是引狼入室,還未可知呢。”

婉襄並不是可以任由她們捏扁搓圓的軟柿子,今日便是為了婉成,她也必須表現得足夠強勢,“果然是富貴人家的看門狗,比尋常百姓都要高一輩。”

此言一出,那圖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唯獨裕妃毫無顧忌地笑出聲,讚道:“謙嬪果然是個妙人,難怪這些年寵遇不衰。”

她話語中雖然沒有提及雍正,卻字字都與他有關,婉襄消沉了片刻。

“如今人都在熹貴妃娘娘這裏,若是嬪妾不讓小田子把話說完,倒像是嬪妾做賊心虛。”

小田子察言觀色,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便重新開了口。

“去歲劉貴人和柳記謙的交往不過如此,奴才便是聽過他那些自大之語,也沒有十分放在心上,直到今年……”

那圖將她的怒氣發泄在了小田子身上,“直到今年什麽?說話不要吞吞吐吐!”

小田子被她一嚇,語速都變快了,“直到今年劉貴人有孕之後,幾乎每隔幾日柳記謙都要往西峰秀色送些東西,到五六月時候更為頻繁。”

“而今夜……今夜柳記謙吃多了酒,又同奴才說……說他與謙嬪豈止是主仆,他才是六阿哥的生身阿瑪,萬歲爺,萬歲爺不過是……”

“哐啷。”

婉襄手中的茶盞一下子摔在小田子手邊,四分五裂。

從前她總是看戲的那一個,看齊妃和懋嬪作繭自縛,看寧嬪和熹貴妃互相撕咬。

到如今,她一朝不受寵了,一個個便都衝著她來了。

熹貴妃不滿地望了婉襄一眼,“謙嬪何必這樣著急,這些狗奴才胡亂嚼舌根也是有的,便再有什麽汙言穢語,讓他一概倒完了,而後一同治罪也就罷了。”

她這話分明是要坐實了婉襄心虛。

而小田子聽聞“治罪”之語,一下子慌了心神,朝著熹貴妃的方向爬了幾步,“娘娘,娘娘您明察,奴才沒有說謊啊!”

那圖一腳踹在他肩上,讓他疼得後退了數步,更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知道,或者必須要說的話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出來。

“今夜奴才和柳記謙本也是喝了酒,奴才勸了幾杯,他有些醉了,便同奴才說,今夜他是約了謙嬪娘娘在魚躍鳶飛相會的。”

“謙嬪娘娘新生了孩子,他還不得看一看,名字也輪不到他取,能一親芳澤也是好的。奴才以為他說謊,便同他打賭,讓他帶著奴才出來。”

“待到了……到了魚躍鳶飛湖邊,果然見一個形似謙嬪的女子等著,神情有些焦急。奴才正在辨認間,柳記謙一下子就撲了上去。”

“因著喝了酒,沒把握好力道,一下子就將那女子撲到了湖裏去。這才因呼救引來了巡夜的士兵。”

婉襄以為這就是完整的計謀了,小田子忽而又道:“柳記謙與謙嬪娘娘之間所有的往來,內務府都有記檔,唯有一隻甜白釉的水丞是柳記謙自己的心意,在他口中,也是他與謙嬪娘娘的定情信物。”

“熹妃娘娘若是不信奴才,隻管去西峰秀色搜查即可。”

“大膽!”裕妃驟然出聲,將小田子嚇了一跳。

“謙嬪是萬歲爺的妃嬪,她的住處,是你一個小太監說搜查就能搜查的?更何況那隻甜白釉的水丞本宮也見過,甚至柳記謙送來的時候也說明了,那水丞是送給愛捉蝴蝶的小公主的。”

“怎麽在你口中就成了謙嬪與柳記謙之間的定情信物了?可見這個狗奴才嘴裏並沒一句實話!”

熹貴妃已經聽過一遍這樣的陳述了,因此並無半點意外。

而婉襄的表現其實也在意料之中,反而是裕妃奇怪,“謙嬪都沒有說什麽,你在這裏跳什麽腳?給本宮安靜些。”

她又望婉襄,這個讓她回想起愛新覺羅·福慧陰影的女子。

“那麽,柳記謙會撲向三小姐,應當隻是一個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