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有見桃葉了, 桃實,你和桃葉之間可有什麽聯係麽?”

婉襄一直都在養心殿裏,由養心殿中雍正信賴的宮女服侍,麗嘉 桃葉一直和小柱子一起守在鏡春齋中, 就像是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彼此之間聯係很少。

桃實攙扶著婉襄上了馬車, 雍正把它留給了她。

“桃葉姐姐和剛回宮時一樣,日日都要遣小柱子過來問候一下主子的身體,主子和桃葉姐姐是相互掛念,幸而兩邊都很好。”

婉襄點了點頭, 靠在馬車壁上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馬佳·巴袞的模樣。

她已經又好好地著人調查過馬佳·巴袞的情況了。

翻過了年是十九歲, 家中長子。尚未娶妻,十五歲時便在禦前當差, 又得了一等阿達哈哈番的世襲爵位, 便是娶個郡主、縣君也不是什麽困難事。

而桃葉有什麽呢?

她隻有她和那常在了。

婉襄閉目養神, 桃實不會打擾,隻是安靜地把一件披風蓋在了她身上。

即便到了孕中期,婉襄也還是嗜睡, 從禦花園西南角到承幹宮的這點路程,她居然也睡著了。

直到馬車停下來,桃實輕輕地喚著她, 她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回想起來自己要做些什麽。

桃實攙扶著婉襄下了馬車,才跨過承幹宮的宮門, 就聽見了那常在的聲音。

“……我想盡了辦法要讓你出宮, 你現在卻同我說你不想出去, 伊爾哈,你到底想做什麽?”

若不到情緒激烈之處,那常在是決計不會這般大聲,忘記隔牆有耳這回事的。

不想出宮?難道是因為……婉襄停下了腳步。

更冷靜的反而是桃葉,“我現在不想出宮了,是因為我見到了那些剛剛入宮的小宮女和小太監,他們讓我想起了我自己。”

“我不忍心見他們為管事嬤嬤們刁難,做著那些根本就不是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應當做的活計,也不想看著他們為旁人的過錯葬送性命。”

“我要保護他們。”

桃葉的聲音很堅定,一點都沒有被那常在的歇斯底裏影響。

鏡春齋中安靜了片刻,大約是那答應在消化著她的怒氣。

“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事,伊爾哈,我為你付出了一切……你如今卻想保護別人?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馬佳·巴袞之間的事,我……”

忽而一陣瓷器被砸碎的聲響,兩個人的聲音都被這刺耳的聲響覆蓋去,婉襄著急起來,扶著桃實的手迅速地走向鏡春齋的方向。

“都給我住手!”

那常在和桃葉毫不顧忌地扭打在了一起,馬佳·巴袞已經成了桃葉不能被旁人提起的逆鱗。

她們的表情都有些失神,小柱子聽見動靜也迅速地跑進了鏡春齋裏,將那常在和桃葉都攙扶了起來。

他似乎並不意外,或許在婉襄不在的時候,那常在常來常往。

那常在從地上站起來,撣去了衣服上的灰塵,冷笑道:“劉貴人安好。”

她從來無禮,婉襄並不想跟她計較。

隻是望著桃葉,“桃葉,你有沒有受傷?”

桃葉很快低下了頭,並不感直視婉襄的眼睛。

“我沒有受傷,多謝貴人關心。”

婉襄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桃葉,你可是想好了,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打算出宮,要留在宮裏幫助這些新進宮的小宮人?”

她今年十五歲,明年十六,便是從明年算起,離出宮的年歲也還有九年。

可若是她想要做教引嬤嬤的話……那就幾乎是一生了。

那常在知道婉襄聽見了她們的談話,臉色迅速變得更難看。

“劉婉襄,若不是你讓她去接觸那些小宮人的話,她今日怎會說這樣的蠢話。我不會讓她留在宮裏的,我要讓她去宮外過太平安生日子,你最好也是。”

婉襄斜睨了那常在一眼,“人不能永遠做出正確的決定,也不能替旁人做決定。”

“桃葉想要出宮的話我會幫她的,若是她想要留下來,我也會幫她。”

人生在世,其實是不太需要別人的建議的。

“劉婉襄,你……”

婉襄抬起了她的手,示意那常在噤聲。

“馬佳·巴袞的事我當然也會處理,既然桃葉對他無意,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將他請過來。”

那常在並沒有擺出解決問題的態度來,仍然是嘲諷:“‘既然桃葉對他無意’,什麽意思?難道伊爾哈對他有意,你就能讓伊爾哈做滿人貴族的正妻不成?”

婉襄的態度堅定,“沒錯。”

若他們彼此都有意,她是會用盡全力成全他們的。

那常在為婉襄的堅定所震懾,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婉襄便回頭吩咐小柱子,“去養心殿將馬佳·巴袞大人請來,就說我有事要請他幫忙。最好避著人些。”

她擔心雍正會問起。

小柱子很快便離開了,到孕中期,婉襄的小腹隆起已經十分明顯,略站一會兒就覺得累。

她不想和那常在僵持,徑在明間的太師椅上坐下了。

“待會兒你和桃葉站在裏間的屏風後便好,我隻是要問馬佳·巴袞幾句話。”

桃葉率先朝著屏風走去,她一言不發,那常在也如是。

明間的殿門洞開,冷風灌進來,桃實在她身邊點了炭盆,隻能帶來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她想要早些回養心殿去。

馬佳·巴袞來得很快,並沒有讓婉襄失望。

“劉貴人安。”

他向婉襄行禮的時候發覺站在她身邊的人仍然是桃實,眼中明顯有失望。

“馬佳大人。”婉襄放下了茶盞。

“你的父親是馬爾賽大人,襲一等公,武英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而你自己是正三品的一等侍衛,有阿達哈哈番世襲爵位。”

婉襄並不打算和馬佳·巴袞打啞謎,直入主題。

“而桃葉是包衣出身,自小父母雙亡,七歲時便開始在宮中為奴為婢,如今在承幹宮中當差,跟的主子位分不高,她自己也隻是低等的宮女。”

巴袞的容貌是俊朗的,此刻也帶著平日裏在養心殿巡視時的那種冷峻,他分明明白婉襄在說什麽。

“劉貴人的意思,微臣並不明白。”

這也是必經之路。他隻能裝傻,以免被拆散。

婉襄的雙手都緊緊地捧著手爐,低著頭不忍看他。

他待桃葉或許是真心的,可若這真心並不被接納,便全無一點用處。

“馬佳大人,你常常給桃葉送各種東西,人都是有眼睛的。”

聽完婉襄的話,馬佳·巴袞反而站得更直了一些,他知道他躲不過去了。

“貴人,人若是都有眼睛,便應當知道這件事隻是微臣一廂情願,與桃葉姑娘無關。而微臣待桃葉姑娘之心,也同樣可為日月鑒。”

他敏感地察覺到婉襄是來拆散他和桃葉,或者僅僅是製止他一個人的,滿洲貴族出身的傲氣在他身上展露無遺。

不過他將桃葉完全地摘了出去,也算是有擔當。

婉襄想要聽他繼續說下去。

“微臣愛慕桃葉姑娘,是想要將聘她為正妻。”

“貴人方才所言門第之見微臣並非不懂,但若有一日微臣能得桃葉姑娘真心,微臣會傾其所有為促成這件事而努力。”

但如今的桃葉並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並非是婉襄看不起桃葉,這是他們必須克服的。

“若是馬佳大人想要一個溫柔貌美的妻子,我可以為你向萬歲爺進言。”

“便是郡主、縣主亦不在話下,馬佳大人的目光又何必流連在一個宮女身上呢?”

馬佳·巴袞的態度仍然堅定。

“地位之別,難道還能及得上貴人與萬歲爺之間麽?”

婉襄並不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她想要聽他繼續說下去。

“滿人從前在關外逐水草而居,遊牧為生,在漢人眼中不過是茹毛飲血的怪物。舉兵入關之後才改變了地位。微臣也想改變她的地位。”

她進一步給他創造了難題。

“馬佳大人,你曾經差點殺了桃葉。”

“微臣願用一生來贖罪,此誌不改!”

這句話振聾發聵,一下子便將婉襄震懾住了。

她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原先想讓馬佳·巴袞放棄,卻反而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

婉襄有些煩躁起來,“馬佳大人,桃葉於你並不鍾情,你的愛慕有可能會害了她。”

“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收斂起你的心思,這樣才是對桃葉的尊重。我這裏沒有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婉襄最後這句話還是灼傷了他,他恭敬地行了禮,轉身朝著鏡春齋外的大雪走去。

她仍在為馬佳·巴袞無望的愛神傷,一直躲在屏風後麵的桃葉忽而如一陣風一般追了出去,她要追上她。

婉襄下意識地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那常在同樣從屏風後麵快步走了出來。

“劉婉襄!”

她在明間中停了片刻,“你是故意讓她聽這些話的,你想用桃葉去拉攏他,拉攏他的阿瑪!”

那常在根本不會聽婉襄解釋,惡狠狠地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追著桃葉消失的背影,同樣消失在了茫茫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