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天縱知道輕重緩急, 更何況他的家人都在鹽海縣。

因此第二天他就守在太清殿外,等早朝一散他就奔上去打聽情況。

他找的是當初的榜眼, 因為章墨遠不在, 他就頂替了原本留給章墨遠的位置,因此是可以上早朝的。

“卓兄,早朝氣氛如何?”

卓霄也知道自己是運氣好, 頂了章墨遠的空缺,而且先前看陛下的意思,並未徹底放棄章墨遠。

因此麵對章墨遠唯一的好友蔣天縱,他說話便帶著一點親近。

“蔣兄, 你是想問鹽海縣的事?”

蔣天縱眼睛一亮,“正是。”

卓霄歎了口氣, “方才在殿上, 陛下大發雷霆,說鹽海縣那邊有一封急報,但他卻遲了整整一個月才收到, 若是出了事定要狠狠問責。”

“然後呢?”

卓霄歎了口氣, “嚴宰相不以為意, 說鹽海縣不過一個偏遠小地方,因為運氣好才弄了點稻米出來,現在倒是金貴上了,多半是有人借機攬財。”

蔣天縱皺眉, 嚴文華這話擺明了是在暗示章墨遠, 看來先前的信的確是被他扣下了。

“總之有些不歡而散,蔣兄, 我知道你著急, 但這事暫時還是別提了, 尤其……”

卓霄小心翼翼朝四周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尤其在嚴宰相跟前。”

說完後卓霄拱拱手,然後匆忙離開了。

蔣天縱抬頭看了眼前頭的太清殿,眼神有點冷。

為了家裏人,他沒辦法不提。

於是當晚,蔣天縱故技重施,又去了小窗前。

這回他等了半個時辰才等到殿裏亮燈,為了不讓自己被熏死,他十分有先見之明地往鼻子裏堵了兩團紙。

三聲敲窗聲後,頭頂突然傳來“砰”的一聲。

蔣天縱嚇了一跳。

“臭東西出來。”

蔣天縱猶豫了一下,燕俊喆這語氣太差,他這會兒頂上去指定會被當成出氣筒。

燕俊喆不耐煩地拍了下窗欞,“出來,朕都聞到你的臭味了。”

蔣天縱:“……”

為了鹽海縣,他忍。

蔣天縱慢吞吞地站起身,燕俊喆嫌棄地看著他的鼻子,“你這什麽醜模樣,小心朕治你個君前失儀。”

蔣天縱趕緊把紙團丟掉。

“陛下,微臣鬥膽想問問昨晚之事。”

燕俊喆背過身去,“就你急,朕不著急?”

“陛下,微臣想自請回鄉探親。”

“不準。”

“陛下……”

燕俊喆轉回來,涼涼道:“你回去有何用?先等上幾日,等朕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好,就下旨讓章墨遠回去。”

蔣天縱高興道:“多謝陛下。”

燕俊喆勾起唇角,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朕突然覺得這個法子不錯,以後你就替朕和章墨遠傳遞消息吧。”

蔣天縱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燕俊喆輕輕敲了下窗欞,“就這樣,也挺有意思。”

蔣天縱睜大了眼睛,“陛下,微臣能不能從大門走?”

他擔心再多來幾次,這味道怕是要把他醃入味了。

燕俊喆笑了一聲,“你這麽臭,對朕也是折磨。”

蔣天縱眼睛一亮,就在他以為燕俊喆要答應時,燕俊喆突然話音一轉——

“既然傳遞消息,從大門走自然不合適,你放心,朕會讓他們換成幹淨的木桶。哦對了朕喜歡白玉散,你記得熏了再來。”

蔣天縱一頭霧水,白玉散是什麽?

這種問題他是不敢問燕俊喆的,正想找大太監問問,人就來了。

燕俊喆身邊的太監是先皇留給他的,名字叫郭玉。

郭玉笑眯眯地等在路上,見到蔣天縱也沒有絲毫驚訝之色,顯然早就知道了。

“郭公公。”

郭玉行了個禮,“見過蔣大人。”

“郭公公,您這是有話要對我說麽?”

郭玉從袖中取出一隻精致的瓷瓶,“蔣大人,這是陛下特地交代給您的。”

“這是什麽?”

“白玉散。”

蔣天縱高興道:“我正要和您打聽呢,這就是白玉散?”

郭玉眼神有些複雜,“蔣大人,這白玉散十分珍貴,還請珍惜一些。”

蔣天縱點頭,就是郭玉不說他也知道,禦賜之物怎麽敢不珍惜?

“郭公公,這白玉散怎麽用啊?”

郭玉頓了頓,“您就在脖子處擦一些就好。”

蔣天縱愣了一下,他有些遲鈍,這會兒才發現郭玉表情似乎很是微妙。

但顯然郭玉沒有給他解答的意思。

蔣天縱帶著滿肚子疑惑出宮去了。

往回走的路上,他越想越覺得可疑,索性繞去一家香料店打聽。

掌櫃一見他就迎上來,但剛一走近就皺了皺眉。

“公子,您這是……”

蔣天縱沒管他的反應,直接道:“我問你,白玉散是什麽?”

掌櫃搖頭,“公子想要白玉散?我們這裏沒有,那都是宮裏娘娘用的,禦賜之物。”

宮、裏、娘、娘!

蔣天縱終於明白為何郭玉表情那麽奇怪了。

燕俊喆,你算什麽好皇帝?!

蔣天縱氣的想把手裏的瓷瓶摔到地上,但想了想還是沒敢。

要是惹怒了燕俊喆,他不管鹽海縣了怎麽辦?

“公子……”

蔣天縱怒氣衝衝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他照樣等在太清殿外,本來想繼續拉著卓霄打聽,但還沒見著卓霄就被一個小太監攔住。

緊接著小太監就朝他行了個禮,快速往他手裏塞了一個小紙條。

蔣天縱還以為是卓霄給他的,高高興興打開,結果發現是一個遒勁瀟灑的字跡。

上麵隻有六個字:【別忘了白玉散。】

蔣天縱:“……”

他氣壞了,但又無何奈何,隻能一臉屈辱地赴約。

燕俊喆已經在窗口等他了。

蔣天縱麵無表情地給他行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燕俊喆朝他勾勾手,蔣天縱麵無表情的上前一步。

燕俊喆繼續勾手,“過來,磨蹭什麽?”

等蔣天縱湊近後他才皺眉道:“為何不用白玉散?”

蔣天縱壓抑著怒氣道:“陛下為何要折辱微臣?”

“朕何時折辱你了?”

“微臣已經打聽過了,那白玉散明明是後宮之物。”

後宮娘娘們用來取悅天子之物,卻讓他一個臣子來用,不是折辱是什麽?

燕俊喆頓了頓,“誰跟你說那是後宮之物?”

蔣天縱一臉茫然。

“你熏了朕好幾回,朕讓你用個香料換換氣味難道不應該?至於白玉散,你也不用多想,不過是因為朕手邊隻有這東西罷了。”

“陛下說的,可是真的?”

燕俊喆看了他一眼,涼涼道:“放肆!”

蔣天縱立刻跪下,“請陛下恕罪。”

“罷了,朕也不與你計較,明日來記得用上。”

蔣天縱趕緊爬起來,“陛下,鹽海縣……”

窗子已經關上了。

蔣天縱等了一會兒,見燕俊喆並沒有搭理他的意思,隻能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屋裏。

等腳步聲遠去後,燕俊喆轉頭看了一眼,臉上帶著一點笑意。

每日處理政事,和嚴文華那個老東西鬥智鬥勇,實在無聊透頂,難得遇到一件趣事,燕俊喆玩的還挺開心。

郭玉小心翼翼道:“陛下,今年宮裏是否要進些新人?”

燕俊喆後宮隻有兩位妃子,一位是先皇安排的,一位是嚴文華設法塞進來的,燕俊喆全無興趣,從來不搭理。

燕俊喆淡淡道:“你安排吧。”

可能他真是太無聊了,進就進吧。

郭玉高興壞了,“是,老奴這就去安排。”

*

袁州這邊。

進入八月後,林言就做好了林阿爹他們來的準備,把宅子都收拾好了。

按照先前在信裏說的,收完今年的稻米轉手賣出去,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

即便林阿爹他們放不下,要等今年的稻種精選出來再走,九月初也該到了。

然而一直到九月中,林言還是沒見到他們的身影。

林言信裏有種極強的不安感。

“阿爹和大哥大嫂都不是固執己見的人,現在鋪子也開不成了,他們不會留在鹽海縣的,定是有什麽事情絆著了。”

林言起身,“要不我先回去瞧瞧吧,左右廠房裏有二哥元兒還有三哥,暫時不用我操心。”

沒有上麵的調令,章墨遠是不能離開的。

林言打算自己先回去看看,不帶糯糯的話他速度應該很快。

糯糯坐在他邊上,積極舉手表態,“阿爹,糯糯也去啊。”

林言摸摸他的腦袋,“你等等,和爹爹一塊兒。”

糯糯轉頭看向章墨遠,疑惑道:“爹爹,為什麽要等等啊?”

章墨遠拉著林言的手讓他坐下,“言兒,你先別擔心,我的調令應該快了,就這幾日,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

“我讓束寧和我一塊兒去。”

束寧聞言,立刻應了一聲,“是。”

林三哥看了他一眼,提議道:“我也一起回去吧,廠房那邊有二哥二嫂看著。”

林言搖頭,“不可。”

兩個哥哥還有杜元一向是分工明確,缺了誰都不行。

反倒是他這個大老板,本身就屬於機動人員,不忙的時候短暫離開沒事。

而且在哥哥嫂嫂們自己負責的領域,林言不一定比他們知道的清楚。

林二哥也搖頭,對於林三哥的提議很不讚同。

杜元拍拍林三哥的肩膀,“三弟,咱們再商量商量吧。”

林三哥點點頭。

也是他們運氣好,第二天章墨遠的調令就到了。

燕俊喆讓他即刻趕往鹽海縣,把金德庸破壞的捍海堰恢複成原來的模樣,若是出了差錯殺頭。

至於金德庸,燕俊喆給了他處置的自由,大概也是想再次考驗他,看他手段如何。

同一天,蔣天縱也寄了信過來,章墨遠隻看了一眼就笑了。

林言湊上來,好奇道:“蔣天縱說什麽了?”

章墨遠把信給他看,林言看了一眼,發現上頭寫著:

【墨遠,快來救我。】

林言疑惑道:“他怎麽了,不是進了翰林院麽?”

章墨遠笑了一聲,“大概是因為陛下對他格外關注的緣故,不是什麽大事。”

之前他告訴蔣天縱怎麽找燕俊喆是無奈之舉,看來燕俊喆還是計較上了。

不過燕俊喆還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就對蔣天縱如何,後頭再說吧,眼下也顧不上。

林言一頭霧水。

不過朝堂裏的事也不該他管,而且章墨遠表情輕鬆,所以他也沒太在意。

出發之前,林言把大家交到一起開會。

“三哥,等這個月一過,所有的收集籠都要收回來,全部移到水槽去,之後定期喂食。”

具體如何喂食林言已經谘詢過方嬸子,擬定了一個基礎的表格。

他把表格遞給林三哥,“三哥,現在你那邊的任務是最複雜的,若是有問題記得一定要和二哥二嫂還有方嬸子商量著來。”

第一個階段主要是把幼苗養大,過程不複雜,就是需要十足的耐心和細心。

林三哥點頭,“我知道了。”

林言回頭看了眼束寧,這陣子束寧大部分時間都在林三哥身邊幫他,兩人配合的很不錯。

所以他思考再三,還是打算把束寧留下。

“束寧,你留下吧,替我看著。”

束寧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林言會這麽安排。

“夫人,我……”

“你別擔心,墨遠會帶手下,而且墨遠自己武藝就很不錯,廠房裏人手不夠,你留下我更放心。”

束寧看了眼林三哥,見他正笑眯眯地看著他,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束寧白了他一眼,“是,夫人。”

安排好林三哥這邊,林言又看向林二哥和方嬸子,“二哥,養珠場那邊一定要看緊了,定期把雜物清理幹淨,成不成就看你這邊了。”

“方嬸子,你和二哥一道看著。”

兩人都點了頭,“知道。”

最後林言才看向杜元,他記得當初剛認識杜元的時候,他還是那個有些膽小、遇事猶豫不決的小哥兒。

但轉眼才幾年,他已經成長成了如今的模樣。

林言不在,他就是廠房裏的大管家,每一處都得盯著。

“元兒……”

杜元打斷他,笑道:“言兒,你放心,我知道的,平日裏你教我那麽多,我都記著呢。”

當初剛嫁進林家的時候,杜元一個字也不認識,現在他已經可以熟練地寫東西了。

林言點頭,“以後廚房那邊你就別過去了,要是人手不夠,多請一個廚子。”

“好。”

林言想了一下,覺得應該沒什麽沒交代清楚的了,便總結道:“我這回回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辛苦大家了。”

“不會。”

“放心吧。”

杜元猶豫道:“言兒,糯糯真的也要回去麽,他還這麽小,不如留在我們身邊吧。”

回去還不知道情況如何,萬一真來個水患,杜元倒不擔心有危險,但糯糯在的話多少會讓林言和章墨遠分心不是嗎?

林言笑笑,“其實我也想過把他留在這裏,但他自己不願意,我想想還是算了,這麽小的孩子長期見不著阿爹和爹爹,不好。”

杜元點頭,“好吧。”

“放心吧,有墨遠在呢。”

“嗯。”

林言把事情都安排好以後就走了。

章墨遠和糯糯在外麵等他。

“都好了?”

林言點頭,“墨遠,你那邊也結束了嗎?”

從六月到九月,三個月的時間,章墨遠親自帶著袁州城的百姓把捍海堰的區域劃定好了。

之後督工的事情就交給詹池。

除此之外,章墨遠還寫信去鹽海縣,把當初一直跟著他的三個水利師給調了過來。

當初他們也來過袁州,對袁州這邊的地形有大致的了解。

有他們在,章墨遠即便在鹽海縣多花些時間也無妨。

“都好了,走吧。”

“嗯。”

糯糯一聽要走,馬上噠噠噠跑在最前頭,生怕兩個爹爹說不帶他。

“糯糯。”

糯糯趕緊捂住小耳朵,“糯糯走遠啦,聽不見啦。”

林言笑壞了,快走幾步從後麵一把把糯糯抱起來,“沒說不帶你,走慢些。”

“真的嗎?”

“真的呀。”

林言把他放在章墨遠懷裏,讓章墨遠抱著他走。

確定會帶他,糯糯馬上就神氣起來了。

“阿爹,我的八仙果粒帶了嗎?”

“帶了,都在馬車上呢。”

“那玩具呢?”

“也帶了,就是你昨天玩的那幾個。”

糯糯想了想,又問:“故事書呢,我還要給你們講故事呢。”

“沒帶。”

糯糯有意見了,“怎麽不帶呢,阿爹你是不是忘了呀?”

林言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先前糯糯看的故事書都是章墨遠畫的,那叫一個字跡工整,畫技優良。

但來了袁州以後他就沒時間畫了,等把前麵那些翻來複去看了好幾遍後糯糯就不耐煩了,央著林言給他畫。

林言實在拗不過他,就畫了一本火柴人。

畫完自己都沉默了。

糯糯當時還很天真地來了一句,“阿爹,小烏龜沒有吃飯嗎,怎麽瘦的和火柴一樣了。”

林言更沉默了,他明明畫的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哪裏來的小烏龜?

但是仔細看一眼小女孩身上的衣服,他又不確定了。

可能是真的畫的抽象了一點。

他還記得章墨遠看到他畫的故事書的表情,這麽冷靜理智的一個人,居然整整笑了五分鍾。

林言幹脆選擇性忘記了這檔子事。

偏偏糯糯還寶貝似的,天天抱著編故事,編了起碼五個版本。

每個版本都是對林言畫技無情的鞭撻。

林言已經開始害怕聽他講故事了。

章墨遠笑出了聲,林言怒瞪他。

章墨遠輕咳了一聲,“是爹爹忘了,但是爹爹會給你畫新的,阿爹那本等你回來再看吧。”

糯糯歎了口氣,“那今天就講不成故事啦,我昨天剛講到小烏龜把自己的腿拆下來做獨木橋呢。”

章墨遠極力忍著笑。

林言索性把臉轉到另一邊,假裝沒聽見。

上了馬車以後,林言把玩具拿出來給糯糯,總算把他的注意力轉移了。

這次他們沒帶鍋爐,走的又快,所以在馬車上吃幹糧喝水的機會大大增加。

糯糯就著章墨遠的手喝了口水,然後憂心忡忡地問林言:“阿爹,你們是不是養不起我了?”

林言:“……”

糯糯又去看章墨遠,“爹爹,你也沒錢了嗎?”

章墨遠笑了一聲,“有,但是咱們要盡快趕回去,吃這些快一些。”

糯糯還是不太放心,他舉起手裏的米餅,“那我可以吃兩塊嗎?”

“可以。”

“那三塊呢?”

“不可以。”

“為什麽呀?”

“因為三塊太多了。”

糯糯想了想,問道:“真的不是因為養不起我嗎?”

章墨遠很配合道:“真的不是。”

林言無奈道:“就為了多吃一塊米餅,你至於繞這麽大個彎子嗎?”

糯糯嘿嘿一笑,啊嗚啃了一大口手裏的米餅。

吃下去以後就自然地張開嘴,讓章墨遠給他喂水,一整套動作簡直可以說是行雲流水。

吃完兩塊半米餅,糯糯拍拍小肚子,一本正經道:“阿爹,就算你們養不起我也沒關係噠。”

林言頓時來了點興趣,“哦?怎麽說。”

糯糯認真道:“我可以去大街上給人家講故事呀,三舅說這叫賣藝,很厲害呢。”

林言:“……”

*

路上走了大半個月,終於進了鹽海縣。

章墨遠讓跟來的屬下去了縣衙,結果得知金縣令不在,已經去了海河鎮好幾日了。

而且從縣裏百姓的口中,兩人得知鹽海縣已經下了好幾日暴雨了。

他們到之前才剛剛停了一會兒。

林言和章墨遠立刻便要動身回海河鎮。

縣衙裏的衙役這才說了真話,“章大人,您還是別去了,海河鎮那邊已經被大水淹了,我們大人就是被困住了。”

林言表情立刻變了,海河鎮上七八九三個月份是最多雨的,而且嘉禾村和周邊幾個村子排水基本都靠海,通過入海口把積起來的雨水匯進去。

內部幾乎是沒有什麽排水能力的。

當年章墨遠和三個水利師研究了好幾日才把這個因素充分考慮進去。

現在這個情況比林言預料的最壞的情況還要壞。

章墨遠安慰他道:“先別急,趁著這會兒無雨,我們去海河鎮。”

林言點頭,“好。”

海河鎮和嘉禾村那邊隔了一段距離,即便淹多半也隻是積了些水,應該不會太嚴重。

想必此刻林阿爹他們都在鋪子裏。

糯糯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他察覺到了兩個爹爹之間緊張的氣氛,所以乖乖的沒有說話。

雖然章墨遠和林言中間沒有打停,但還是第二天才趕到海河鎮。

林言鬆了口氣。

這邊的情況果然和他預料的差不多。

隻要林阿爹他們守在鋪子裏,那人一定都是安全的。

然而鋪子裏根本沒人,而且從鋪子的門麵來看,至少一個月沒有開張過了。

林言敲了幾下門,大喊道:“阿爹,大哥,大嫂,海貝,海殼。”

連著喊了一遍都沒有動靜。

糯糯也扯著嗓子喊:“海貝哥哥,海殼哥哥。”

沒有人。

林言皺起眉,“墨遠,不對啊,上回大哥給我們寄的信裏明明說鋪子一切都好啊。”

章墨遠表情嚴肅,“大哥應該是不想讓我們擔心才沒有說實話。”

林言朝黑壓壓的天際看了一眼,“瞧這天色隨時都會繼續下雨,墨遠,咱們趕快回去吧。”

溪首街和他們走之前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光景,別說鋪子了,連個行人都沒有。

章墨遠把糯糯抱在懷裏,怕他鞋子走濕。

“太奇怪了,海河鎮上積水一點都不嚴重,為何如此冷清呢?”

這麽點水,大家夥拿上工具,很快就收拾好了,根本就耽誤不了什麽。

走到溪首街頭,連馬老板家的鋪子都關的嚴嚴實實。

林言愈發覺得可疑。

糯糯肯定是不能帶了。

林言和他打商量,“糯糯,你乖一點,你先留在這裏,等阿爹和爹爹找到阿爺他們再回來接你好不好?”

本來以為要費些口舌,沒想到糯糯馬上就答應了。

“阿爹,你們去吧,我會聽話的。”

林言低頭親了親他,“好。”

馬老板不在家,林言和章墨遠隻好去了蔣家,敲了許久都沒人。

林言歎了口氣,“看來還是沒人,我們去唐木匠家看看吧。”

雖然這麽說,但其實林言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

然而話音剛落,身後的門就開了。

“言哥兒,章秀才,怎麽是你們?”

林言趕緊轉過身去,才兩年多沒見,蔣老板就變了個樣子。

完全沒了當初的意氣風發。

“蔣老板,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蔣老板歎了口氣,“先進來說吧。”

等林言和章墨遠進門後,蔣老板趕緊把門鎖上了。

“這到底是怎麽了?”

蔣老板看了眼章墨遠,剛要行禮就被章墨遠攔住,“免了,直接說吧。”

蔣老板苦笑一聲,“天縱寫信來說了,章秀才如今已經是狀元了,恭喜啊。”

“多謝,可是金德庸?”

蔣天縱點頭,“你們離開的第二年,鎮上就來了一批行商,把稻米哄出了天價,本以為這是一件大好事,誰知後頭就遭了禍。”

說到這裏,蔣老板咬牙切齒,“都是那個狗縣令,他把人都拉去海邊,說要集全縣人做圍海造田,不光要把村裏的人全都趕回去,還要從鎮上拉壯丁。”

“更可氣的是,他還強行把先前幾個村子圍出來的地給占了,若是不肯充公就加稅,加到大家付不起的地步。”

“你們家的地也被他征了去。”

“如今,周邊幾個村子的地都成了狗縣令一人的私有物,他還派人監督大家幹活,凡有鬧事的就當著大家夥的麵打,更嚴重的直接抄家,殺一儆百。”

林言氣的發抖,“他這麽做,就不怕被上頭知道嗎?還有知州,他就不怕麽?”

蔣天縱冷笑一聲,“現在整個鹽海縣哪裏還有人出的去,隻能進不能出,都派人看著呢。”

“我家還能體體麵麵,全靠我家天縱,他畢竟是個京官。”

“連寄出去的信都要被那些衙役檢查,無關痛癢的才能放出去。”

林言明白了,難怪之前大哥的信裏隻說了原先的捍海堰被推倒加長的事,別的是根本不敢說啊。

林言拉著糯糯的手,還沒開口蔣老板就把糯糯抱了過去,“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們放心,我家天縱是京官,狗縣令不敢對我們怎麽樣。你和章大人快回去吧,旁的也別說了。”

林言點頭,感激道:“多謝。”

蔣老板揮揮手,糯糯抬起小爪子揮了揮,努力忍住眼淚,“阿爹,爹爹,你們快點來接我呀。”

“好。”

章墨遠摸摸糯糯的腦袋,“我們很快就來接你,爹爹保證。”

糯糯點點頭,帶著哭腔道:“我會多想幾個故事的,等你們來接我的時候講給你們聽。”

林言:“……”

這就不必了吧。

章墨遠倒是不嫌棄他,“好,你多想幾個。”

隨後兩人和蔣老板道了別,離開了。

糯糯長到三歲多,第一回 不在他們身邊,還真不太適應。

林言往回看了好幾次。

章墨遠攬著他,“我會盡快解決,別太難過了。”

“好。”

作者有話要說:

糯糯:嗚嗚我要苦練說故事的技能,等阿爹和爹爹來接我的時候驚豔住他們。

林言:(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