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那個地方的,在她大腦恢複意識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腦海裏一直回蕩著東陵修冷酷無情的聲音,以及東陵雪寒那漠然的回答。

他們竟然要合謀刺殺皇上小鬼,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東陵雪寒,東陵褚天,兩個血濃於血的親胞弟,現在竟反目成仇。當初並肩治理天下,一同對抗敵人的兄弟二人,現在為何會變成這樣?

東陵雪寒,那個一直叫他皇兄,跟在他身後的親弟弟,現在要聯合他們曾經最大的敵人東陵修來對付自己,如果皇上小鬼他知道這個情況,會是怎樣的後果?

蘇念尾不敢去想這件事的來由,也不敢去想這件事的後果。現在的她隻知道,皇上小鬼有危險,前麵有一樁巨大的陰謀和危險在等著他。

她躊躇的腳步不停在屋內徘徊,昏暗的燈光將她纖細的身影拉得修長。

這時,門被照顧她的小丫頭萌兒推開,長得略微圓胖的萌兒搖曳著發福的身軀上前道;“姑娘,還不睡嗎?”

蘇念尾心慌意亂的上前握住萌兒的手道;“萌兒,你知不知道怎麽才能出府?”

“出府?”萌兒圓潤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解。

“是的,我要出府!”現在,比起小鬼皇上的安全,一切似乎都顯得不重要了。

“都快三更了,姑娘還要出府幹嘛?”

“就是因為快要三更了,所以我要出去。萌兒,你快點想辦法讓我出去一躺,還有,記得別讓王爺知道。若是他來問起,你就說我不舒服,早早睡了!”

“可是…….”

“不用可是了,這個,你拿著,就當我欠你的!”說完,蘇念尾手忙腳亂的從懷裏掏出一支銀簪,然後塞到萌兒的手裏。

萌兒為難的望著蘇念尾,猶豫了片刻,這才緩緩將東西收好,然後點點頭道;“那我試試!”

……………………………………

離開八王府的時候,蘇念尾上了一輛馬車,然後扮成王府下人模樣的她,從後門離開了。

一路上,她一顆心都忐忑不安,暗自祈禱能在事發之前趕到秋水坊,好阻止他們的刺殺。

空曠的路上,馬蹄聲顯得特別的寂寥,那如死水般的“叭嗒——”聲就像一滴滴石隙中的積水,待凝聚完全後,便有節奏的滴落在河水裏,然後變得了無聲息,接著一片沉悶。

蘇念尾心急如焚,下了馬車又找到自己曾經熟悉的關卡,輕車熟路的便找到了秋水坊,那個困了她兩年的地方。

月光是隔著樹木之間的縫隙照映過來的,遠處,是她熟悉的灌木叢。風微微一撫,樹影交錯,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尤其是種在兩邊的彎彎楊柳,那稀疏的倩影更如妙齡女子的舞蹈。

將秋水坊點綴得美輪美奐的當屬那條漣漪起伏,唯美精致的碧波湖。此刻,裏麵是盎然綻放的粉荷,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每一片葉子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裏。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那朦朧醉人的影像,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的美麗圖案。

今晚,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嫋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裏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如此美景,又讓蘇念尾想到了每久以前的夜晚。

那時,她經常與小鬼皇帝坐在湖畔賞月,而今夜他可又在……..

想著想著,目光下意識的搜尋著那道讓她永生難忘的身影。四下張望間,果然他削瘦的身形一如從前那般,仿佛定格了多年一樣,就那樣毫無預兆,又似意料之中的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白色衣袍,飄風而起,亦如湖中的荷花開得那般聖潔與纖塵不染。

他就那樣背對著她,墨青色的長發雖有玉冠高挽,然而下麵披散下來的末端卻被風刮得有些淩亂,但不失一種頹廢高雅的美感。

他就那樣站著,猶如天人般的出現在她眼前,這個身影,仿佛要比很久一前,又要壯碩一些,又要高出幾分。隻是背後隱藏的那份思念,那份落寞依舊未變。

她站在他的對麵,愣愣出神。這身影,似乎在夢中,也曾出現過無數次。這一刻如此真實的出現,她竟無法與他相認。

是的,這次來,她隻能告訴他,他的處境是多麽的危險。想到這裏,她迅速上前,不顧一切禮儀身份,一把抓住他的袖襟急切的說道;“快走…….”

話未落,抬頭便迎上一雙如流星般燦亮而又深情的眸子。她微愕,癡癡的盯著眼前這個俊美男子,他擁有精雕細琢般的臉龐,英挺的模樣、秀美的鼻子和櫻花般的唇色。在男子與她相視時,他嘴唇的弧角相當完美,驀地綻開了一抹笑意。這種微笑,似乎能讓陽光猛地從雲層裏撥開陰暗,一下子就照射進來,溫和而又自若。

猝不及防地,蘇念尾的心忽然一震——她以為自己經曆了這麽多,應該可以很從容的麵對這一切了。可是在見到東陵褚天這一刻,她心中的那道防線還是山崩地裂,潰不成軍。

心,有些抽搐。想要說什麽,可是麵對那張絕世容顏,一雙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哀愁的耀眼黑眸,她竟微微錯愕,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而他,竟然笑了,笑起來如彎月。他說;“你回來了!”親切的話語,仿佛是一句問候,又像是一種道別。

她望著他直挺的鼻梁,唇色緋然,輕笑時若鴻羽飄落,甜蜜如糖,靜默時則冷峻如冰。側臉的輪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卻又不失柔美,她的心微動。卻隻能忍住滿腔的思念,強行壓製道;“你說什麽,我不懂!”

他頓時肅然時若寒星,眸子有些激動的對著天上的晨星道;“朕聽別人說,每日對著夜空升起的第一顆星念著你所想的那個人名字,隻要這樣一百次,而你想的那個人就會出現!他們沒有騙我,你果然出現了。”說這句話時,他眼裏的真摯,與感動,像一個天真無知的孩子。

她腦海瞬間一片空白,而那纖細的手指卻因某種情緒而激動得連緊握的力氣也沒有。

她用貝齒輕輕咬住下邊紅唇,全身顫抖的閉上眼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走吧!”

“站住!”

下一秒,他狠狠的把她拉回懷中,像失去了一切的孤獨羔羊一樣緊緊的抱住她,她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他起伏不定的心跳,以及他灼熱的體溫。

那種強烈害怕失去的感覺,讓他是那樣緊密得沒有縫隙的抱著她。從前那個老氣橫氣,處事英明果斷的小鬼皇帝,此刻是那樣的脆弱,那樣的無助。不由自主的,她本想抽離的雙手,竟失去控製的環上了他的背脊。這一刻,她多麽希望時間能停留,就這樣靜靜的抱著他,聆聽夜的聲音,湖的澎湃,月的歌聲…….

他說;“你回來了,不要走好嗎?”

她默然,手陡然落下,不再言語。

他將她摟得更緊,仿佛兩具灼熱的身軀將要融為一體。

他說;“尾兒…..尾兒……”

他炙熱的話語,一遍一遍在她耳畔回蕩,這是多年來,他第一次如此喚她。她似乎在夢中,又似乎在雲端,眼前的一切一切,她分不清是實是夢。

她依偎在他的懷中,獨自為分離的日子而尋找棲息的港灣。遠處,斑斕的叢林中,有幾處鬼火燃燒,幾抹晃動的黑影來回穿梭。一股危險的味道,瞬間從遠而近。

蘇念尾當即清醒,抓起東陵褚天的手,就往秋水坊內奔去。

“尾兒,你看到了什麽,快告訴朕!”

蘇念尾回頭望了望追過來的身影,暗忖不妙,來不及回答東陵褚天的問題,就將大門一掩,朝內屋跑去。

“尾兒……究竟發生了什麽?”

“有人要殺你,你快上樓,從後窗跳出去!”

“誰?是誰要殺朕!”

問這句話時,他深邃如黑潭般的眼睛裏隱藏著一絲不屑與惱怒,讓人覺得有一種遙遠的疏離感。

“是…..”說到這裏,蘇念尾一頓,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將窗拉開,輕聲道;“從這裏下去,你隻需喊一聲,便有侍衛前來救你,快走!”

“你呢?”

“他們是衝你來的,如果看到你不在,不會為難我!”

“不行!”

話剛落,門外便響起了一陣踢踹聲,接著是兵器的砍伐聲。

“你快走,你貴為九五之尊,萬萬不可就這麽死了!”

“哼,幾個宵小之輩豈能奈我何,朕從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可是……”

不待蘇念尾把話說完,他頎長的身影已經優雅的從閣樓躍下,一身銀袍的他是那樣的幹淨利落,沒有絲毫的多餘動作。當他走到那一排齊著黑衣的刺客麵前時,他冷凜的上前怒視著他們,白衣如雪,黑發如墨,一舉一動間,完全顯示著他非凡的貴氣。

是的,他整個人都帶著天生高貴不凡的氣息,那渾然天成的帝王風範,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初露鋒芒的孩子了。現在的他,已是完全可以披荊斬棘,獨當一麵的尊貴王者了。

“誰派你們來的!”

一聲冷喝,驚得那七個蒙麵刺客皆瞪直了眼睛。刺殺當今天子,不但罪該萬死,而且還當誅連九族。任誰也不敢冒然動手,前來之人,想必已做好赴死準備,或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躲過這常浩劫。

“殺…….”

為首的男子沒有半點猶豫,突然舉起手中那把寒光乍現的大刀,就紅著眼睛朝東陵褚天衝了過來,而另外的幾個小嘍嘍,也不甘示弱的上前相助。

一時間,屋內刀光劍影,兵器鬥伐聲“鏗鏘——”四響。

蘇念尾望著被困的東陵褚天,火急火撩,一時間顧不得自身安全,連忙從窗外跳了下去。

……………………….

胳膊與膝蓋同時落地的她,頓時痛得齜牙咧嘴,可是一想到東陵褚天的安危,她強忍痛疼從地麵爬了起來。然後將血肉模糊的雙膝視而不見,一路上,她走過的地方,血跡斑斕。

搬來救兵的時候,當蘇念尾看到滿屋狼藉,一片雜亂的秋水坊時,心中的第一個念想便是尋找東陵褚天的蹤跡。

屋內,躺著橫七豎八的兵器,還有死狀各異的黑衣人。蘇念尾內心陡然不安,一路望去,卻見白衣勝雪的他,此時已是白衣如血…….

他靜靜的站在原地,麵無神情的望著死去的黑衣人,他們的臉色皆為烏青色,嘴唇發紫,死狀奇為難看。

發現他沒事以後,蘇念尾那顆快要碎裂的心,這才安然落下。

她迅速走了他的跟前,一臉擔憂的打量他道;“你沒事吧?”

東陵褚天俊眉一挑,以不為意的笑笑;“朕說過,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蘇念尾聽罷,後怕的指著地麵道;“他們都死了嗎?”

這時來晚了的那些侍衛,皆向皇上請完罪,便急速的清理地上屍體。

“死了,他們都是派來刺殺朕的死士,嘴裏含有巨毒,方才都服毒自盡了!”

聽罷他的話,蘇念尾的纖指不免緊緊一握,眼神變得飄忽迷離起來。東陵修的手段果真殘酷,他手下的人,無論任何成功與否,都是死路一條。

“沒事就好,從此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在掉以輕心!”

“怎麽,你要走?”他緊張的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柔弱無骨的柔荑。然後放至懷中眼裏是如此的依依不舍。

“是的,我不屬於這裏。”

“不,你沒死對嗎?這次回來,你並非是她的魂,你是真真實實的存在對嗎?”說這些話時,不由自主的,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望著他眉宇間的憂慮與惆悵,她苦苦一笑;“皇上,我當然是人,怎麽可能是魂!”

“尾兒,你沒死,真的沒死,朕方才一直以為,是夢…..”

他用手輕輕撫上她完美無瑕的秀美容顏,眼裏是說不出憐惜與柔情。

“誰是,尾兒?”

“你!”他斬釘截鐵的望著她回答。

“不,皇上認你錯人了!”她有些倉惶的撇開頭,不敢直視那雙渴求她回答的黑瞳。

“是她,你是她,你就是她,朕不可能連你都認不出來!”

“我…….”

“不要再騙朕,朕如果連你都認不出來,朕枉為當今天子!”

“皇上一定隻是把我當成一個相似的人罷了!”蘇念尾像是在說服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畢竟,她容貌已變,而且蘇念尾的身份已死,她相信沒人能認出她來了。再說,東陵雪寒與東陵修,也沒有將她完全認出,皇上小鬼為何會從第一眼,就把她完全認了出來呢?

“不,你是她,你一定是她!”

“何以見得?”說這句話時,蘇念尾自己不免都有些心虛。

他捧起她的臉,黑瞳如炬;“因為你的眼神沒變,多年來,你對朕的關心未變。縱使你容顏已改,但知道你對朕的心意不變,對嗎?”

水眸有些酸澀,她卻始終壓抑著,冷聲回道;“皇上認錯人了!”

“不,朕可以不識得天下人,不會不識得你,你就是朕要尋的她,你就是尾兒,你就是朕要的那個人!”

“皇上,我真的不是她,你放開我……”

她掙紮著推開激動的他,迅速的轉身逃竄。她怕下一秒自己不離開,會卷戀他對自己的思念與深情。

“尾兒……尾兒……..”

望著她像風一樣飄遠的身影,他極力想要追上前去,中途卻被貼身護衛攔了下來。

“皇上,微臣覺得這些刺客一定是有備而來,請皇上立馬回侵宮靜養,待微臣察出幕後主使者,皇上再去尋找那位離去的姑娘吧!”

“混賬,讓開!”

一聲爆吼,那個忠心的侍衛立馬被踹到了地上。東陵褚天長袍一揚,急不可迫的朝她消失之地走去。

一路追去,那抹日夜思念的倩影還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龍顏大怒的暴喝一聲,卻顯得那樣的無濟於事。

她走了,她像奇跡一般的出現,又帶著他滿腔的失望離開。

為什麽她來了,卻又要離開。為什以她要裝著不認識自己,是因為當初他沒有在烏礓國解救她嗎?她恨自己嗎?既然是恨,為什麽又要冒著如此風險前來告訴自己此刻的處境?

在她的心裏,自己到底算個麽?

他頹然的蹲下,任淒涼的夜風刮亂自己的頭發,腦海裏的思緒一片混亂,唯獨那張清美絕倫的容顏,是那樣的清晰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