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州河北岸,市區的邊緣,有著一個小小的私人碼頭,叫黃家碼頭。臨河一麵,由石頭砌成一個高台,高台往下,直到河麵,有著十來級石階。高台上打著十來根鐵樁,靠岸的船都由繩索綁在鐵樁上,現在,碼頭旁靠著十來隻烏篷船。

平時,這個碼頭是冷清清的,基本上沒有什麽船泊岸,然而,一個月總有那麽幾天晚上,碼頭上會靠著許多這樣的烏篷船。

不錯,是晚上,現在也正是晚上,碼頭上那些一人高的木樁上,現在,已經掛滿了火把,火光中,許多精壯漢子正分成幾個小組在碼頭上巡視。

郭大也是其中的一位,他是那群人的頭,不僅要負責碼頭的安全工作,還要負責迎接那些坐著烏篷船前來黃家碼頭的貴客。

今天晚上,會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前來,這是,他這個時候,仍然守在碼頭上吹冷風,沒有進到屋裏去的原因。他必須迎接那個客人,在客人的船靠岸的那一刹那,派人通知老板,在門口親自迎接那人。

按平常的時間,這個時候,已經到最精彩的那一場了,然而,為了等候那位客人,多了一些前賽,此時,還沒有進入最激動人心的正賽。

郭大回過頭,望向燈火輝煌的碼頭倉庫,剛才從那裏麵傳出了一陣叫好聲和掌聲,弄得他心癢癢的,眼中浮現出一些令人熱血怦張的畫麵。

“老大,來了!”

在手下弟兄的提醒下,他忙回過頭,蘇州河上,一艘打著火把的烏蓬小船正在向碼頭緩緩靠來。

“媽的!愣著幹什麽,快去通知老板,就說貴客到!”

手下飛快地跑進那個巨大的碼頭倉庫後,那艘小船也靠岸了。郭大站在岸邊,一個兄弟手持鬆油火把站在他身後,郭大的臉在隨風擺動的火焰下,陰晴不定。

“老兄,搭把手!”

船頭上站著的船夫向他吼了一聲,郭大高聲應了一聲,準確地抓住船夫扔上來的繩索,麻利地套在一隻鐵樁上,繞了好幾圈,直到小船穩定地靠在岸邊的石階上。

船夫動作迅速地跳上岸,把船上的跳板拉下來,放好,這個時候,兩個人的身影從船艙出現在船頭。

兩人謙讓了一番,最後,還是由那個身著月白長衫的中年人先上了岸,那個身著洋服,頭戴禮帽,文質彬彬的年輕人緊跟其後。

等那兩人上了岸,郭大發現自己認識身著月白長衫走在前頭的那個人,在上海灘混飯吃的江湖朋友,好象不認識那個人的還不多,他就是最近風生水起,創建恒社,吃掉張嘯林地盤,手下兵強馬壯,風頭隱隱蓋過老麻皮的水果月笙。

一看見這樣一個重量級的人物駕到,郭大的心情頗為澎湃,隻覺那個熱血一陣一陣地上湧,吃江湖飯的兄弟,有哪一個不想成為水果月笙那樣的大人物,有無到有,有小到大,最後,成為上海灘當之無愧的大亨。

郭大聲音微微發顫地招呼杜月笙。

“杜爺,您老好!”

杜月笙嗬嗬笑了笑,視線在郭大和他的兄弟臉上掃了一遍,雙手作揖,說道。

“兄弟們好!辛苦了!”

聽到杜月笙如此客氣的回應,郭大和手下的臉笑得就像花一樣,不知道說什麽好,連手腳也不知道該怎樣放。

“這位是許先生,大家問個好吧?”

“是,許先生好!”

許文強含笑點點頭,心道:杜月笙會做人,可不是亂說的,隻看他對這些無名小卒的態度,就知道,他之所以短短幾年就竄到這個位置上,並不是偶然。

郭大陪著兩人朝碼頭倉庫走去,這個時候,這個碼頭的主人,上海灘聞人,大世界老板,中法大藥行董事長黃楚九迎了上來。

“杜老弟,好久不見,今天怎麽也有空來這裏,要不是馬祥生老弟先到一步,我還以為是誰開的玩笑。”

黃楚九五十左右,麵白無須,體胖,身著藍袍黑褂,肚子稍稍有些向前挺,笑起來,如同一尊彌勒佛。

先到一步的馬祥生站在他身後,臉色陰沉,對許文強,他依然有著很深的心結,雖然,不敢抗拒杜月笙的命令,和許文強作對,但是,擺擺臉色還是可以的。

一行人寒暄了幾句,向倉庫行去,雖然,杜月笙向黃楚九介紹了許文強,不過,可以看出來,黃楚九對許文強並不在意,而是一心討好杜月笙。

許文強不以為意,甘願淪為配角,稍稍落後杜月笙半個肩頭,走進那間燈火輝煌的倉庫。

一進門,熱浪迎麵襲來,伴隨著陣陣嘶吼,一大群人圍著一個土台,群情洶湧,在那個土台上,有兩個赤著上身的人正在像野獸一般相互格鬥。

倉庫的二樓上,觀眾同樣不少,不過相比樓下,他們要矜持許多,人數也少許多。二樓就像西式歌劇院的包廂一樣,能坐在裏麵的都是些很有身份的人物。

黃楚九陪著杜月笙和許文強上了倉庫的二樓,那是一個由木板壁隔開的獨立的房間,在房間裏,擺著兩張太師椅,正虛席以待。

“杜老弟,請坐!”

杜月笙沒有依言落座,而是向許文強欠欠身,笑著說道。

“文強老弟,你坐吧?”

許文強當然推辭,兩人相持不下,這個時候,黃楚九才發現自己失誤了,原來這個年輕人不是水果月笙的跟班,而是個頗有分量的人。

“兩位不用謙讓,一起坐!”

他回頭對手下的跟班吼道。

“阿福,給老爺弄張椅子來!”

等椅子搬上來之後,三人同時落座,許文強的目光落在土台上拚鬥的兩人身上,杜月笙瞧了一眼後,就把心思放在身邊的黃楚九身上。

“黃翁,聽說你這個地下搏鬥場是和老沈合夥做的!”

杜月笙嘴裏的老沈是公共租界的華探長沈杏山,要辦這樣一個地下拳場,不僅要人麵廣,財源大,沒有青幫的勢力介入,也是不可能的。沈杏山雖然是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探長,同時,他也是青幫通字輩的人物。

“不過是小場麵而已,沒什麽可說的!”

黃楚九謙遜地笑著,滿不在乎地擺擺手。

“沈兄呢?”

“他今天晚上有要事,不能前來。”

黃楚九和沈杏山辦的這個地下拳賽,每個月舉行兩次,來這裏觀戰的都是上海灘的富豪們,他們大多都會對拳賽的結果下賭注,有的隻是玩票,有的則沉醉其中,往往一擲千金。至於這些拳手,有些是由黃楚九提供的,更多的則是由那些富豪自己帶來。拳賽異常殘酷,雖然不能說是不死不休,不過,在那塊小小的土台上,倒下去就不再爬起來的拳手也不是沒有。

“杜兄,你怎麽也對這個拳賽有興趣?”

“對這個東西我可沒什麽興趣,我這次是陪文強老弟前來,文強老弟來這裏,想找一個人!”

許文強眼睛緊緊地盯著土台上的搏鬥,搏鬥雖然激烈,不過,這不是讓他全神貫注注視的原因。他之所以緊盯著那裏,是因為在土台上,那個身材瘦小,與他的對手相比,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人,他似乎有些熟悉,隻是,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