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強沒有穿自己原來那雙皮鞋,而是換上了杜月笙另外給他準備的布鞋,即便如此,當他試著在地上走兩步之後,仍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還好,還能感覺到痛,沒有失去感覺,這證明腳底的燙傷還算不得非常嚴重,至於疼痛這東西,隻要忍一忍就過去了。

人,沒什麽是不能忍受的,隻要習慣就好!

兩步之後,許文強臉上的表情就變得若無其事了,走動的步伐與正常人基本上也沒有什麽分別。杜月笙暗地在心裏讚了一聲,畢竟,要像許文強這樣,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做到的,懷著這樣的心思,他把許文強引到那個架在火堆上加熱的大缸前。

說是大缸,其實也不是如何之大,高還沒有一米,坦底,缸沿直徑約有一米,走近來看,才知道這缸是由鐵鑄而成,被火燒的部分黝黑發亮,沒有被火燒到的上沿則鏽跡斑斑。在大缸的旁邊,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他上身,露出鐵青色的紋身,那是一條蒼龍,此刻,他正神情漠然地盯著許文強。

杜月笙把許文強帶到那人身邊,大缸裏裝的什麽也就一目了然。

果不其然,大缸裏裝的是油,表麵上看去,沒有冒什麽熱氣,其實,早就已經沸騰了。許文強看了缸內一眼,油大概盛了大半缸,也就一隻手臂的深度。

“文強兄弟,你也看出來了,這缸內裝的是油,在缸底有一枚銅錢,你隻要把它撈起來就算過關,不過,在你撈的過程中,站在缸旁邊的那人就會攻擊你,阻止你把銅錢撈起來,當他攻擊你的時候,你可以反抗,隻是不允許主動攻擊他。一句話,你必須在這個人的阻截之下,把那個銅錢撈起來,時間是一柱香,過時就失敗。”

許文強笑了笑,青幫的過三江還真讓人驚奇,一關比一關的花樣多,越來越好玩了!

“這油鍋看著嚇人,其實沒什麽的,我在油裏麵混有三分之一的白醋,油鍋的溫度不是想象中的那麽高,倒是油鍋旁的這個人,你要留意,他是張嘯林的頭號打手,練有一種叫黑砂掌的獨門絕技,小心不要被他打中。”

許文強向退下的杜月笙點點頭,表示感謝,然後,他慢慢脫下白襯衣,順手往後一丟,正好丟在身後的刀梯上,在其中的一把刀上掛著。

他向站在油鍋前的那人伸出手,那人沒有握他的手,而是向他抱抱拳,他自嘲地笑笑,把手收回來,同樣向那人抱抱拳。

黑砂掌,一種歹毒的外門掌功,練法和鐵砂掌差不多,也是在滾熱的鐵砂中不停地用力。隻是,練黑砂掌用的鐵砂是經過特殊處理的,那些鐵砂全部由某種毒汁浸泡過,練習之後的雙掌,也要塗抹由某種特殊配方熬製的藥汁,這樣練至大成的黑砂掌,一旦實足實地印在人身上,那滋味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對黑砂掌,許文強隻了解到這一些,除此之外,可說一無所知。

至於,被杜月笙做了手腳的那鍋油,其溫度大概也就在攝氏八十度左右,要在這樣的溫度中,用飛快的速度把那枚銅錢撈起來,其實,並不算很困難,至少,對許文強來說是如此。

小的時候,為了練習出拳的速度,每逢下雨,許文強就要在祖父的監督下,對著從屋簷上流淌而下的水柱出拳。要一直練到在一秒鍾的時間內連出十拳,並且,手上不能沾到一點水滴,才算過關。為了達到祖父的要求,他沒有少吃苦頭,這樣的苦頭,他一共吃了好幾年,才勉強過了祖父那關。

之後,他就乘坐大海船去了大洋彼岸,然而,多年的習慣,並沒有使他停止鍛煉,雖然,不像在祖父監督下練得那般努力,出拳的速度也沒有什麽提高,但是,至少也沒有退步。

許文強沿著大缸轉了半圈,那人仍然站在原地,與許文強隔缸相對。

旁邊有人跑上來,就著大鐵缸下熊熊燃燒的火堆,將一柱香點燃,然後,吹滅火頭,把它插在離他們不遠的地上。

“開始!”

不知是誰在遠處發出號令,許文強的注意力並不因此而有所分散,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對麵那個人,至於缸底那枚銅錢的位置,他早已了然於胸。

範天南不知道張嘯林為什麽非要置對麵這人於死地,聽說,好象是他的同門師弟被對麵這人殺死了,所以,他要為他報仇。其實,什麽理由和範天南都沒有關係,他隻知道,張嘯林是他的恩師,要不是他,自己將在巡捕房的監獄終老一生,或者,幹脆就已經是一堆黃土。

張嘯林要他怎麽做,他就會怎麽做,從來就不問理由。這一次,他要自己使陰招,做掉這個姓許的家夥,自己就會努力地去辦到,雖然,說心裏話,他對這個姓許的人還是蠻佩服的!看上去,像是一個有學問的讀書人,沒料到,卻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

剛才,範天南一直在旁邊觀看許文強的表演,心裏頭,已經把許文強認定為一個高手了,真的要和他放對決鬥,即便自己練有秘傳的毒掌,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不過,要是在現在這樣的規矩下,隻攻不守,他還是有信心,能完成張嘯林布置給他的任務。

那柱香已然燒了片刻,一點燒過的煙灰從香頭上滑落,掉在地上。

這時,許文強動了。

旁邊的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隻覺得他晃了一晃,卻全然不知道他已經出手了。幸好,範天南離許文強非常之近,雖然,他也沒有看清許文強具體的動作,但是,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許文強的雙肩,當許文強的肩頭在視線中一沉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出手了。鐵缸內銅錢的位置,他同樣非常清楚,所以,他出手的方向是銅錢上方的油麵。

“啪”

範天南的手正好架在許文強的手下,兩人手腕相格,由於許文強出手的速度異常之快,因此力量並不算大,範天南的手隻微微向下一沉,並沒有掉在油裏,而是在即將挨著滾燙的油麵之前,突然上仰,閃電般向許文強的手擊去。

然而,他擊了一個空,許文強的手已經收了回去。

這次出手,許文強本來就沒有抱有一擊奏效的想法,他隻是想試試對方的反應,看來反應不錯,不過,要想阻止自己,還是差了點什麽。

場外觀看的青幫大佬們,隻要極少數身具武功的人才看清了他們剛才的交手過程,大多數的人隻覺得眼睛一花,剛才,那兩個人動了,還是沒動?這是一個問題。

那柱香依然燃燒著,至於,自己燃燒的意義究竟是什麽?它從未細想過,它隻知道,自己一旦點燃,若非遇見難以抗拒的因素,它隻有燃燒到底,燃燒,冒煙,這就是它的命運。

許文強笑了笑,這笑在對麵的範天南看來,分明就帶著邪意,在這笑容中,流露出一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神情。

他不知道,每當許文強腦袋裏有了解決問題的方法時,臉上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這樣的微笑,除非是很親近,經常在他身邊的人才知道這一點。許文強也知道這樣不好,他也在控製自己不要這樣,有時,一個習慣的小動作,常常能讓仔細觀察自己的對手看出自己的虛實。隻是,習慣的力量實在是太大了,某些時候,他也無法控製。

許文強再次動了,右肩膀突然往下一沉。

來了!

範天南並攏四指,大拇指彎曲,緊貼掌心,像練掌一樣,向前插去。他隻有在這個時候出手,才來得及攔截許文強,如果等他把許文強所有的動作都看穿了之後,再出手,就已經太晚了,畢竟,對方的速度不是比他快了一星半點。

然而,他還是擊了個空。

糟了!

這是他腦裏的第一個念頭,他不相信許文強的速度能如此之快,在自己的攔截之下,已經把銅錢撈出來了,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是對方的一個詭計。

畢竟,對手在自己沒有攻擊之前是不能還招,然而,隻要自己一出手,他就可以格擋,甚至反擊。

許文強隻是使了個花招,他雖然動了一下肩膀,卻沒有出手,而是等範天南出手之後,再快速出招。

他並攏五指,呈鳥爪狀,輕輕在範天南的手背上一點,範天南的手不由往下一蕩,沉了下去,在觸及油麵的時候,他把手掌翻了過來,向上一抬,許文強的手跟著往下落,仍然如鳥爪,又在他的掌心輕輕一啄。

範天南悶哼一聲,手掌整個沉入油中,與此同時,他另一隻手掌向前擊出,平直地拍向許文強微微前傾的胸膛。

許文強要避免胸部中招,閃躲的話,是來不及的,他惟有用另一隻手和自己對掌,隻要他和自己掌心相觸,自己苦練的黑砂掌才能派上用場。

許文強沒有閃躲,同樣,他也沒有如範天南所想,出掌相迎。先前那隻手猛地上抬,變爪為掌,輕輕在範天南手腕一磕,那股力量雖然不大,但因為擊中的是範天南的手腕,是他無法發力的關節所在,所以,範天南的這一掌就不由自主地偏離了目標,擊到了空處,並且,整個人由於失去了重心,上身竟往油缸裏跌去。

許文強的另一隻手早閃電一般探入油缸,把缸底的那枚銅錢撈了出來,見狀,他並沒有見死不救,而是順手托了範天南一把,幫他穩住了身形。

“承讓!”

許文強向範天南抱了抱拳,而範天南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當他回過神來之後,從油缸中拔出的那隻手,已經又紅又腫了,他不由呻吟一聲,不停地搖晃著那隻手。

許文強向笑著迎向他的杜月笙走去,全場一片掌聲。

掌聲中,許文強依然溫和地笑著,沒有一點得意之色,就像自己所做的,隻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一般。

有時候,有些事情,必須去冒險,不過,如果自己真的過不了那道難關,那樣的險,許文強是不會去冒的。

最後,他有驚無險地過了三江,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